第62章(1 / 2)

第 62 章 交趾之祸

一室春意情浓若水。

左钧直沉沉掀开眼皮,窗外净月蒙纱,缱绻月华无微不至,流泻在身边熟睡男人轮廓挺秀的侧脸上,浸润出凉玉一般的色泽。

也不知是几更天。熨帖的肌肤沁着清润凉意,比枕侧的竹夫人靠着还要舒适。

这炎热夏夜中的难得凉爽令她混沌的脑子渐渐沉淀出清明之境。

这男人,又有事情瞒着她了。

可望着他沉睡中稚气无害的容颜,她只能轻轻一叹,抬手去抚他如锋斜起的眉,帮他缅起垂落颈边的墨发。

明明见过他铁血悍烈的沙场雄风,明明知道他决断刚明无人可匹,还是每每在看到他纯净澄澈如孩童般的睡颜时,心口一阵阵悸疼。

赤子丹心湛如镜,奈何生在帝王家。

细密如羽的长睫轻颤,枕在她颈下的胳膊勾了回来,将她往怀中紧了紧,含糊道:「还不觉得累么?……看来是大好了。」

她的掌心柔柔滑过他肌理分明如大理石般的胸膛,抚摸他匀实有力的腰背,轻轻道:「你……内力恢复了?」

括羽曾同她讲过,他自幼在军中习练武艺,博取百家之长,然而最厉害的一门功夫,却是传自云中君的雪山炼气之术。

习武之人讲究内外兼修,内家真气,积蓄在丹田。然而云中君这门炼气之术与众不同的是,它蓄气之所不在丹田,而在后腰雪山。所蓄者,并非后天真气,而是先天精气。

雪山不过督脉命门与阳关之间的一处过道,真气循脉环流,过而不留。

雪山炼气之法一般人亦可习练,然而若非定力极强者,往往在第一关「凝气」之法上就铩羽而归,真气流窜,根本无法停留在雪山。

可是括羽一岁开始习练箭术,五岁学习盲射,心聚神凝,灵台空明,定力之强,绝非常人所能及。

云中君目盲而耳聪,能够依自然万籁之声辨方位、晓障碍,来去自如。然而括羽初入宫后独自在校场练箭,收敛精神,竟是避过了云中君的耳力。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括羽也因此得以成为云中君唯一一名入室弟子。

当真气能够在雪山停留,收放自如,便可以开始聚炼先天精气。

人乃万物之灵长,秉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初生时,先天精气最盛,然而慢慢成长衰老,先天精气终於弥散殆尽,尽则人亡。

聚炼精气,便是要聚敛人之散於自然的灵魄,归化於雪山之中,蓬然博大,沛然莫御。

只是这聚炼之法好似沙中淘金、百草聚丹,千辛万苦,方得毫厘。需得日积月累,勤苦不辍,方有所成。所炼之气,至刚至柔,至阴至寒,能够凝水成冰,化雾生霰。

倘是内力未复,他今日岂能凭空凝出冰块儿来?又岂能现在凉沁沁地让她抱着避暑?

可若是三花封穴解了,他为何还是乖乖待在这里,任着皇帝监视软禁他?

括羽埋头在她发里蹭着,瓮声瓮气道:「嗯。」

「什么时候?上次来莫飞飞给你解的?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括羽抱着她,打了个呵欠:「你从诏狱走后的那个早上,君上来了。」

左钧直愕然至极。

云中君。

云中君竟然会这么做。

括羽是北齐皇帝朱昀之子,按道理最恨他的当属云中君和女帝。

女帝当年流亡北齐曾接近尚为亲王世子的朱昀,为长公主时将他一擒一放,后又被朱昀设计掳获……这二人之间的爱恨纠葛,恐怕绝非外人所能想像。

括羽模样多少与其父其母肖似。恐怕当女帝得知括羽的身份后,便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会令她想起朱昀,想到他日夜对着一个酷似自己的女人意淫自己的情景。

这种羞辱是个女子便难以忍受。

而云中君作为女帝的男人,又会怎么想。

可云中君居然会亲自解去了灵枢针法对括羽的禁锢。

解去禁锢,意味着给了括羽自由。诏狱的锁链再坚固、墙壁再厚,以他括羽的本事,都是来去自如。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云中君和女帝都在彦亲王的封地。云中君当是知晓了明严打算杀括羽的计画,连夜匆匆赶回京城。

「云中君怎会……」

「他让我自己选择。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出手。倘是我杀他,他亦不会抵抗。」

「那你……」

「君上待我如父。」

左钧直无声一叹。括羽笑道:「他说我随时可以去天姥山寻他。」

「既然早就恢复了内力,为何不走呢?」

括羽静静地看着她,瞳深似海。

「我的心没有那么大。你就是我的江山。」

左钧直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二人紧紧相拥。

良久,左钧直问道:「那个灰衣女子呢?」

括羽道:「我同她长聊过一次。安排她同那几位旧臣故将一同出了海。」

「为何要装作内力尽失的样子骗路插刀和莫飞飞他们?」

括羽手掌流连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丝滑如雨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皇帝虽留我性命,心中芥蒂终是难消。」

左钧直默了一默,接着问第三个问题:

「你那些手段都从何处学来?」

括羽愣了愣,失笑:「我在关外两年多,天天和那些男人混一块儿,难道成天就只聊打仗的事儿?」

男人在一起,最终的话题都是女人。

左钧直微微发窘,括羽又正色道:「我数了下,你的四本书中,不同的风月姿势共有八八六十四种。其中以浪荡词为最,三十二种,嘲哳曲八种,呻/吟赋十一种,浪荡词十三种。一个月三十天,算你月事五天,休整九天,剩余十六天我们每天实践两种,这样正好两个月试完,你意下如何?」

左钧直破口大骂:「无耻!下——」不知是要说「作」还是「流」,被他修长一指深深探入,在皱襞处时轻时重地按压,顿时令她酥作一滩春水,抖得不能自已。只闻他颇带了些起床气恨恨道:「大半夜的把我叫醒,你以为我会只陪你谈人生谈理想吗!」

几粒桂子打落肩头,幽香扑鼻。

左钧直在砚台边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笔头,将那浸满了浓墨的羊毫赶得拢聚窍细。一堆桑皮纸写就的国书铺散在石桌上,饱满的朱色玺印鲜艳欲滴。

拈了笔,冲冲落不下去。不是因为不知如何来写,却是因为心神不宁。

陆挺之等护送陈天平至交趾国境边上,黎季犁派了大臣来迎,自己却告言抱恙在身,备嘉宴候於王城。

入境十里,滔天山洪骤至。五千人马猝不及防,霎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混乱中,陈天平和裴太师被杀,罗汉力护陈天平而身亡。最后艰难幸存者,只有陆挺之、关婴及数百名官兵。

黎季犁羽扇金冠,居高临下立於陆挺之等人返还南越必经之崖谷上,翩翩然道:「远夷不敢抗大国,犯王师,缘天平实疏远小人,非陈氏亲属,而敢肆其巧伪,以惑圣听,劳师旅,死有余责,今幸而杀之,以谢天子。」

状似谦恭,实则猖狂至极。

十五天后,明严方收到陆挺之等人的表奏,勃然大怒。左杭、林玖请兵伐夷,誓诛黎季犁。

明严奉享太庙,思虑再三,终於决定出兵。遂登殿点将,命林玖、左杭分别佩左、右征夷将军印,统率大军四十万,远征交趾。

左钧直名义上赋闲在家,却在段昶的软磨硬泡之下,重拾了对交趾的外务政事。

她很清楚明严是默许的,甚至很可能是他授意的。毕竟她曾许诺,若明严能饶括羽不死,她甘愿唯天子之命是从,尽犬马之劳。她对明严还有用。这是她还活着的理由。

背上裹来融融暖意,两只胳膊环了过来。下巴搁在她肩上,暖暖的鼻息拂过她细嫩敏感的耳垂,痒得她微凝了眉。

「姐姐,你两个时辰没同我说话了……」

左钧直心中酸涩一喟。她既希望他一直这般地恋着她,细水长流地在这一方天地中偕老,又觉得倘使就此将他束缚在了这方寸小院,他空有白羽满翼,不越沧海而栖矮木,那是她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