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明严暴怒道:「西洋人的药不能吃!你们的药又吃不好!朕的儿子命在旦夕,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那群太医跪伏在地,唯唯诺诺,不敢多出一言。

明严气得踢翻一张桌子,转身来问左钧直:「这金鸡纳霜,你可吃过?」

左钧直道:「不瞒皇上,金鸡纳霜一般人吃了会中毒,过则身亡。」

「你拿太子的性命儿戏?!」

左钧直一叩到底:「臣不敢。但臣信这药的效用。」

她心中狂跳,却说得笃定。她已经读过了许多西洋医书,心中多少有些底。既是百无一策,她便豁出去了。

明严躁动不安地在殿中走了许久,终於是站定在左钧直身前,狠声道:「太子若是不得救,朕要你陪葬!」

左钧直俯首不语,忽然被明严一把拽了起来,凤眸隐澜,压着嗓子切齿道:「陪葬还便宜了你,朕要你赔朕十个儿子!」

太医们俱不知何意,却见左钧直脸色登时煞白。

后面几日,左钧直衣不解带,寸步不离明德左右。她询过了马西泰,那药亦被太医拿去在其他疟疾病人身上试用,均得好转。然而明德毕竟是两三岁的小孩,不比大人耐受。左钧直将常人剂量减去大半,一丁点一丁点地喂服,日夜不眠地观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功夫不负有心人。明德终是好转了起来。当太医把过脉,告知明严太子已经转危为安时,左钧直终於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栽倒在地。

这一次死里逃生,明德仍是虚弱,却变得极其依恋她。她稍离开他身边,哪怕只是去方便一下,明德便开始哭闹不止。无奈之下,左钧直只得继续留在明德殿中,再贴身照料他几日。

冬日天亮得晚。明德病中有些怕黑,房中四面均燃着明灯,床头悬着柔和明珠。殿中温暖如春。

明德小小身躯蜷在左钧直怀中,呼吸均匀,乖巧可爱,一只手贴着左钧直的脖颈,一只手紧紧攥着她雪白里衣的襟口,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左钧直一只胳膊露在外面,露出半截窍瘦玲珑的小臂和手腕。细长手指抚在明德背上,似是拍着拍着他便睡着了。睡梦中舒展开来的眉眼清润悠远,淡色双唇如异花初胎。青丝漫过脂背,削肩一抹香雪,润泽如水色最饱满的撞色美玉。

大约谁也不会想到,平日里那一身端肃官袍之后,那看似平凡无奇的容貌之下,春光乍泄处,竟是凡世难得一见的风流蕴借。

他执了明珠,缓缓照到近处。温润流光如水如雾,柔柔泻落明黄床铺上二人一身。

她素净容颜上是少女所特有的清澈纯洁,抱着他的儿子,却又隐透着母性的祥和。然而再多看得几眼,分明又能从那眼角眉梢中,看出些许令人心驰神荡的媚艳来。

这等冰火不相容的东西,怎会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

不,他没有看错。七年之前,他便已经感觉到了。

左钧直半梦半醒间,只觉得眼前亮得有些难受,又有逼人的气势压上身来。吃力地睁开眼,便见明晃晃的一片,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九龙团补子正对眼前。

一惊坐起,明德的爪子却还挂在胸前衣襟上,松落里衣险些被拉了下来。她慌忙剥开明德的手,拢了衣衫跪倒在床榻上。眼角瞟了一眼窗外,仍是蒙蒙未晓。

明严穿成这样,当是要去早朝的。早朝之前,怎么又心血来潮地来看他儿子?明德终於开始活蹦乱跳了,她难得解了衣服和头发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他便这样一声不响地闯了进来,像是自己家似的……算了,这就是他的家。

静了半晌,也不见明严有何话语,她小心伸手去摸她的官服,试探道:「陛下,小殿下既是已经好转,臣是不是可以……」

「想走?」明严眉头一凛,「先问问朕的儿子让不让。」

左钧直心中有些悲凉。怎么……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好歹是个读书人,好歹是个有品有秩的朝官,现在怎么就沦为一个小娃娃的保姆了呢?

正悒悒间,听见明严问道:「左钧直,你多大了?」

她小心翼翼道:「禀皇上,微臣过了年,就十九了。」

「十九了啊……」他似是自言自语,顿了顿,指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白罗青单道:「穿这个。」

何时来的一套女装?

上衣下裙,十幅潇湘水。璎珞玉玦,明琅寸光。

她不傻。

这等制式,分明就是宫裙。能穿之人,不是皇亲,便是妃嫔。

这一穿上,再也别想脱下来。

她万分不解。

明严为何要这么做?

无论他是存了什么心,她都绝不可能答应的。

飞快爬下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硌得她只着了菲薄裤子的膝盖生疼。

「臣以六部朝臣之身,服此裙装,於礼不合,有违朝纲。」

明严掬起她一绺青丝挽在手指上,不无讽刺道:「一个女人,竟敢自称六部朝臣,妄谈礼制朝纲?」

左钧直僵持着,纹丝不动。

「左钧直,你身上穿的是官服,还是宫裙,都是朕一句话的事。朕想给你剥了就剥了,想让你穿上就穿上。懂么?」

左钧直身子微颤,仍是硬硬道:「臣不穿。」

「你要抗旨?」

左钧直倔强仰起头来,苍白着脸色道:「臣虽食君禄,气节不可移。」

「好个刚直不移的左钧直!」明严自幼说一不二,何曾被这般抵抗过,怒极而笑,「你在东瀛折腾的那一次朕已经领教过了,你以为朕还会由着你想死就死!」说着长臂一捞,将左钧直丢上搁着宫裙的矮桌,一把扯落了她腰上衣带。

左钧直急中生智,落上矮桌时伸臂将桌上一套汝瓷茶壶茶杯尽数扫落地下。

叮里匡哧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之声。床上的明德终於被惊醒,揉揉眼睛,惊恐看见左钧直衣衫不整被明严按在桌子上,顿时大哭起来,慌慌忙忙跑过去抱住明严的腿往后拖:「父皇父皇!不要欺负姐姐!」

小明德哭得撕心裂肺,明严皱着眉,一松手之际,左钧直立即滚下桌来,跪在地上将明德抱在身前,轻言抚慰道:「小殿下别哭,皇上不是在欺负臣,皇上是觉得臣没有照顾好小殿下,要教训一下臣。」

明德搂住她脖子,抹了把眼泪怯生生望向明严,道:「父皇,姐姐把儿臣照顾得很好,不用打她屁股!」

不愿再多看明严一眼,左钧直温声哄道:「小殿下最乖了,皇上要去上朝了,和皇上跪安后我们再去睡个回笼觉好不好?」

明德乖乖嗯了一声,有模有样地向明严行了礼,巴着左钧直回了床上。

竟然就这样被下了逐客令。明严冷冷盯了左钧直一眼,推门而出。

谁也没有注意到,明严推门的那一刹,宫廊柱后,丽裾一闪而隐。

左钧直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床顶。

她想不通。方才那是梦是真?如果

说之前入朝为官,是明严觉得她译字之才可为他所用。那么方才强迫她着宫裙,却是何意?她有几分颜色,她自己是知道的。倘是她够美,也不至於长到了快双十年华,仍是嫁不出去。刘徽屍骨难觅,常胜下落不明。她心中空空荡荡,不知何处可栖。

大户人家向来有让女妾抚养子女的传统,难不成明严是想用这个方法把她留在宫中养明德?

她低头看了看趴在她胳膊上的小毛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明明德,我真是要被你害惨了。」

小毛头竟没有睡着,一抬头,一双精神的小凤眼熠熠发光,看得左钧直又哀叹了一声,姐还想睡的啊……

「姐姐不怕!等括羽叔叔回来,我找他学功夫,保护你不被父皇欺负!」

左钧直哭笑不得,点了一下他圆圆的小脑瓜:「等你的括羽叔叔回来,我早被你父皇抓走了!」

小毛头扑腾两下,肥肥的脚丫子踩着她的腿爬到她胸前,和她面对着面认认真真道:「不会的!括羽叔叔很快就会回来。」

左钧直摸摸他软呼呼的小屁股,打了个呵欠,顺口问道:「为什么?」

小毛头最好为人师,得意道:「因为父皇说他是常胜将军!从来不会打败仗,和他名字一样!」

左钧直彷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噌棱棱打了个激灵,方才的那一点睡意刹那间抛到了九霄云外,猛地一下靠着枕头半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小毛头被她这么激烈的反应唬得一愣一愣的,左钧直抓着他两只小小的肩膀,瞪圆了眼睛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和他名字一样?」

小毛头嗷嗷叫了一声,伸爪子拨开她的手,含泪道:「姐姐你抓得我好疼!」

左钧直心急如焚,却也知欲速则不达,忙抱了他又是亲又是拍地哄了一会儿,才强忍着心中慌乱问道:「为什么说和他的名字一样?」

小毛头扳着指头道:「因为括羽叔叔有两个名字呀!」又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悄悄地告诉姐姐,别人都不知道的哦!括羽叔叔还有个小名叫常胜!姑姑说只有她和父皇能叫,其他人都不许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