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远赴西域
那一瞬,左钧直脑子中一片空白。
但她到底早已不是此前单纯的少女。
怔忡了一会儿,她神色如常,使劲浑身解数硬是把明德哄得又睡了。换了衣裳,趁着明严尚未下朝,冲出了宫城,一路狂奔回家,脚步在房门口戛然而止。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探手将门楣上挂着的那支朱红穗子取了下来。
之前都没有仔细看过那枚殷红的珠子,这时候放在手心,才发现根本不是一颗珠子。
并非浑圆,穿着线的地方,是细小的柄口。
一颗南越的海红豆。
心口抽搐不止,她不知是该笑,该哭,该喜,还是该悲。
掐着那红豆穗子,她双腿一软,颓然坐倒地上。
她向来自认是个聪明人,可在常胜这一事上至始至终都是糊涂蛋。
七年前,若非刚进侍读班的括羽,谁会大半夜里拿了个冷僻至极刁钻至极的文题在文渊阁寻找出处?她当时将那题解了,只顾着得意,却没想过那题除了翰林院那几个顶尖儿顶尖儿的大学士,怕是没什么其他的人出得出来。被这样的题刁难的人,又岂会是一般人?她只以为常胜这个「小太监」「小翊卫」是在给他主子代劳,却没有想过他正是那本尊。
他若不是括羽,哪能那么受皇帝和女帝宠爱?哪里能皇宫大内、六部衙门、内库秘庄任他来去?他的玄络牙牌上,九叠篆文写着一个「羽」字。她只当是翊卫的那一个「羽」,却不知他已经把真实身份亮给她了。
那就是括羽的羽啊!能将自己的名刻在宫禁牙牌上的,放眼整个皇城,能有几人!
……
她又想起常胜离去之前的那一夜。
皇家射御,为鸾郡主选郡马。兵部同僚说,括羽魂不守舍,随时想要离开猎场。离奇落马、险些中箭,未必不是有人要害他。他当是知晓的,却只是假装骑术不精,退出了郡马之争。由此激怒鸾郡主,被逐出宫。
当夜他便来兵部寻了她。他恳求她不要嫁给刘徽。他说,他只有一夜的时间。
她忽然想起来,刘徽让她嫁他一事,她并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过,哪怕是翛翛和爹爹。
可是当时常胜,呵,该是括羽了,怎会知道这件事?
后来她去找刘徽,刘徽莫名说道:「……他果然肯为了你……是真心……很好!很好!」
只能是刘徽不知用什么手段,让括羽在射御之前知晓了此事。
以括羽的傲气,即便是鸾郡主没有让他走,她执意嫁给刘徽,他也会远远离开的吧。
括羽走后,刘徽咸池行刺。
再往前一些,直沽城中,刘徽和括羽直接交手,彼此应该互知了身份。
可是皇帝直到咸池刺杀之后才开始调查刘徽,莫非括羽并未泄露刘徽的秘密?
然而刘徽却利用了括羽作为常胜对自己的感情,迫使他主动离开,不再卫护皇帝左右。
刘徽曾说她:看得清楚这天下大势,看得清楚这人间世情,却看不清身边的人。
她到底是没有看清楚刘徽。更没有看清楚括羽。
刘徽,或许从来不曾真正爱过自己。
他和她之间,终究是横亘了内库工匠的生死、天军五万儿郎的性命、朱刘两族与明氏的血仇。
死者长已矣。只是她这一生,再也忘不了他。
而括羽呢?
七年相识、五年相伴。点点滴滴,他对自己的情意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深。
便是她彼时喜欢刘徽,他为了她开心,竟指引她去与刘徽相见。
便是自己拒绝再见他,他还是会亲赴南越戡乱,免去她南行之险。
便是自己告诉他嫁刘徽之心意已决,他仍在她房门前孤守一夜,求她回心转意。
……
可她自始至终只会逃避,何曾对他好过?
待他离去,她方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可是——
已经晚了。
他已经不再是她的常胜了。
在铁岭,她与他不过相隔一个冰湖之远。她看到了他的背影,本已觉得和常胜相似,可她自己心底里不愿去相信。
只因为常胜是她可以接近的,而括羽不是。
那一句话常胜是真真正正地骗了她。又何尝不是被她所逼?
她此刻关照内心,才觉得自己狭隘无比,而这一层心障,竟是无法突破。
她爹爹是左相之子,妈妈是乌斯藏公主、高昌王后,而这些带着炫目光环的名号和身份之下,却是永远无法抹杀的「放逐」二字。
这两个字随她出生、伴她成长,是笼罩在她心头上永远的阴霾。
童年时的锦衣玉食、万人朝拜那一瞬间的荣耀、安安稳稳没有颠沛流离的生活、妈妈的宠爱和关怀、爹爹完好无损的手足……一切的一切都好似流沙,在她手中出现过,然而转眼间,又从指缝滑落。
没有什么是她留得住的,没有什么是她值得起的。
爹爹初入仕时,她傻傻地仰慕上了那位潇洒倜傥的状元郎,常常去翰林院偷看他。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他风光迎娶了大伯的女儿。
她其实真的什么都不是,连左府的一个庶女都不如。
括羽於她太高高在上了。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正如她自己说的:括羽这样人就是为天家公主而生的,旁的女子若是动了心,岂不误了终身?
她甚至不如他长得漂亮,年纪也比他大。他究竟是凭什么喜欢她?他喜欢她,又能喜欢多久?
痴痴呆呆的,也不知坐了多久,地上的影子起初被东昇旭日拉得很长,又渐渐缩短,直至足边。
虚掩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雍雅的女子声音响起来:
「左钧直,你丢了家门钥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