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第 43 章 夤夜遇袭

左钧直盯着左载道,「下官不敢,既然是皇上让下官说话,下官不敢不说。是不是大放厥词,也自有皇上圣断。」

这话说得很是礼貌,然而背后的味道,也未尝不尖刻。我说话,那是皇帝让说的,我说得对不对,皇帝都没发话呢,您老人家先歇一歇。

她外露的性格绝似其父,然而骨子里,却是白度母夫人大胆无忌的真性情。她满腹锦绣,少年说书时指点万里江山、评点千古英豪,自然是意气风发,甚至还有那么点炫耀才华之意。后来连带父亲遭了难,性子才渐渐沉敛隐忍下来。然而左家几番言语相激,饶是她甚有克制,毕竟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终於摇身一晃,晃出几根刺来。

左载道果然气郁闭嘴,忿忿然退於尚书老爷子身后。

明严道:「诸位爱卿可还有别的高见?」

几名阁臣想驳斥左钧直几句,然而个个心知肚明只要是提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皇帝也定然是不悦的,索性一个个缄口不言。

「此事关系甚大。诸位爱卿下去好生商量商量,三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朕只想看到如何能筹措到这笔军资,其余的废话,朕一个字也不想看到!」

姜离退下时,隐约笑了下,其他阁官则各怀心思。户部老爷子和左载道一脸不忿,左侍郎愁眉苦脸,踏出殿外时忍不住问了句:「这事可怎生才好?倘是拿不出别的什么主意,岂不是真得照着那左钧直说的来办?」老爷子从鼻子里哼了声,恨恨地甩袖而去。

殿中又只剩下了明严和左钧直二人。

「左钧直,你方才有句话似乎没说完。恢复封疆、裨益国家,除了那三条,还有什么?」

左钧直默了默,似是下定了一个决心,道:「四曰,制西铳以资战守。」

明严放下朱笔,认认真真看着左钧直:「制西铳?」

左钧直道:「火器古已有之。听闻云中君当年大败扶桑海寇时,战船之上曾大量装备火铳。只是后来君上认为火器分裂肢体,於国不祥,所以在攻打北齐时,火炮止於攻城,并未大量使用。然而火器震慑敌人之效,可谓不小,是故扶桑人那一战之后,大力研制火药之术。如今陛下若是想防御北齐、女真,倘有强大火器,不战而御人之兵,未尝不可。」

明严霍然撑案起身,「你说的强大火器,指的是西铳?」

左钧直道:「是。臣认识数名西洋人,亦读过一些西洋书籍。知晓佛郎机国仰仗大炮,横行大洋之上,所向披靡。倘若我天朝不未雨绸缪,研制西铳,西洋犯我,只在朝夕。」

明严蹙眉道:「可有佛郎机大炮的制造之法?」

左钧直望着明严,缓缓道:「臣认识的西洋朋友,通晓造炮之法。陛下若有造炮之意,臣可以代为翻译沟通。只是,臣以为此炮之效用,重在防御,而非侵略。倘是此炮造成,陛下仿傚佛郎机国四海之内耀武扬威,那便违背了最初的意图,是忘本而逐末了。臣甚仰慕云中君与故去罗晋罗大将军之仁心,望陛下善用火器。」

左钧直出殿,御座屏风后慢慢步出一个人来。

虽是六月,却衣繁锦。所过之处,汽凝为霰,周身似有冰雪环绕。

其容其姿无可言说,直直令人想到霜天露白,晓风寒月。

只一双狭长修美的眼,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再一看,却是漠然失焦。宛如白璧微瑕,令人扼腕。

若非鬓边华发昭示出几多春秋,他走过明严旁边,只令人以为是明严的长兄。

「这个左钧直,所言或许未曾周密思虑过,却与父君的想法不谋而合。」

「甚好。」

却再无一言。袖中指尖之侧,一条莹白小蛇探出头来,轻摆身躯,似是指路。

明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这甚好二字,也似乎只在四年多前听过。

七夕,翛翛做了不少乞巧果子。她心灵手巧,做出来的花样儿也繁多,什么莲蓬、鸣蝉、小鱼、福字……其中还有一对身披战甲的果食将军,被常胜讨去吃了。翛翛还专门做了几只小狗给长生,长生却比较喜欢吃狮子模样儿的。

晚饭时,翛翛道:「钧直啊,今晚拜个织女吧,求织女娘娘保佑你嫁个如意郎君。」说着还拈了个方胜到她碗里,「特意为你做的。」

左钧直看着那方胜儿巧果子,苦着脸吃了。这方胜有来头,表的是男女情意。有戏折子说:把花笺锦字,叠做个同心方胜儿。自打她满了十六岁,翛翛就没少为她打算这事儿。上个月刚拿出嫁妆把隔壁的半片院子给盘下来了。她和爹爹当时买这个小院,只买了一半。中间一堵墙与旁边隔开。现在翛翛把旁边的院子买下来,便在墙上打了个门。那半个院子,照翛翛和爹爹的意思,是要准备开一个私塾。白日里爹爹教授三四个孩童,晚上着书立说,翛翛有时候能去教些音律。而现在的这半边院子,是要留给她的。她晓得时,房契都签了,她也无法。

「钧直啊,现在可有合意的男子?我看上次来找你的那个寿佺就很不错啊!」

左钧直埋头扒饭,常胜的牙齿磨了两声。

「或者那个太常寺少卿段昶?虽然身份是高了点,但你也是左家之后嘛。更何况我看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待你也甚是亲熟。」

常胜低头,目中射出凶光,锋利的牙齿「嚓」一声将根拇指粗的菜心梗子咬作两截。

左钧直无奈:「翛翛娘……我现在不想嫁人。刚被提到兵部,我还装着男人呢,怎么嫁人呀!」

「哎呀,做个半年一年的,赶紧辞官!都十六了,对门李家的,娃都生了!你再不嫁人啊,黄花菜都凉了!」

这话真是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了。左钧直呻/吟一声,道:「我早跟爹说了,要一辈子陪着他。」

左载言不爱吃点心,早早吃完饭去隔壁溜躂去了。翛翛道:「我陪你爹就够啦!」忽然两眼放光,「我知道了,你是想要个上门的!这也不错!」想了想,却又犯起愁来,「这年头,哪里去找愿意上门的男人。难道真要去京郊村子里去挑一个穷巴巴的?不行不行……」一侧头看见常胜,顿时眼睛一亮:「哎哟,这不正有个现成儿的嘛!童养婿呀!」

左钧直的脸登时黑了。

「唔?」常胜稀里糊涂抬起头来,又被左钧直飞刀似的眼神儿逼得垂头啃菜心,无比识趣道:「皇上说了,不到十八岁,不能娶老婆。」

「十八岁啊……」翛翛掐指一算,「呿!那我家钧直都二十了!老成姑婆了都!」

左钧直终於再也听不下去,放下筷子走了。常胜正要起身去追,被翛翛一掌摁了下来,「吃饱先!她是脸皮薄,不用理。」

翛翛看见常胜巴巴地追着左钧直的眼神儿,顿时了然,狡黠地笑了下,道:「常胜啊,喜欢我们家钧直?」

常胜的白净脸皮儿顿时红了,愈发明润秀美。

翛翛啧啧了两声,「若是你不比她小,那可不是绝配!不过小两岁也无妨!跟皇帝说说,提前娶了嘛。你可愿意入赘呀?」

常胜脸更红了,讷讷望着翛翛,不知道该说啥。

翛翛以为他不知道入赘的意思,便解释道:「入赘呢,就是做上门女婿,以后你就是咱们左家的人了。反正你也无父无母的,来咱们家也没啥不好的不是?这半边房子就给你们住,你也习惯了嘛。」

「……」

「唉,你是怕以后的娃儿不能跟你姓?没事,咱们也都是深明大义的,多生几个,一半儿姓常,一半儿姓左,不就得了?」

常胜憋了半天,终於道:「唔……还是都姓左吧……」

其实他想抗议道:我真的不姓常……我也不姓括……我压根就没姓啊……坑爹……

但是转念又想,唔,我难道是上天注定要来入赘的么……其实入赘也很不错嘛……哼哈……

明严办事极有效率。主子发了狂,下人遭了殃。重压之下,户部全军出动,接连奋战了两个通宵,呈上了一本厚厚的折子。

走投无路,老爷子终於还是极不情愿地用了左钧直的两个法子。只是又从故纸堆里寻死觅活地翻了好些典故出来一通改头换面,又条分缕析细密周到地叙述了实施之细则、各种可能的后果以及应对之策,彻彻底底变成了老爷子自己的风格,才算满意。

这事儿丝毫没算左钧直的功劳,但她也并不在乎。她很清楚自己不过临阵磨枪这般一说,若非老爷子前前后后大刀阔斧修改一番,这两个法子定是很难为朝臣所接受。而这背后,若是没有皇帝和姜离、甚至可能还有云中君和太上皇的支持,断断也是行不通的。

左钧直自己过得也不轻松。

火器的事情,她同马西泰探讨过不止一次两次。甚至在去扶桑的船上,也同雪斋聊过。她建议明严铸造西方火炮,长远来看固然是为了巩固海防,但未尝没有她的私心。

她不愿意北齐与天朝起战。

去岁在船上与那如谈起当年大楚与北齐的几番战事,她深知战火之下民生之艰。那一场雪斋与织田的火拚后,她侥幸不死,可是后来听说行人司司正何子朝罹难,那如下落不明。那如曾对她说,希望关外再不起战火,少一些像他这样的流离之人。她想,这也算是那如的遗愿。哪怕是绵薄之力,她也要尽,算是为了关外千千万万个那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