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2 / 2)

常胜摇了摇签盒,顶上小孔掉出一根细木签来,虽然异常精致,依旧是扶桑文。

房中静谧了许久,响起常胜有些萧索的声音:

「五月初八,叶轻和兵部侍郎在繁楼宴见北地商贾,刘徽会在。」

入得五月,左钧直复归会同四夷馆。二馆合一、裁减冗员之后,馆中气象确实为之一新。左钧直的事蹟被添油加醋描描画画,倒成了个英雄般的人物,前来与她交好的官员也多了许多。走在路上,也听到有人指指点点:

「生得文文弱弱的,没想到倒是有骨气,啧啧!」

「若非如此,还真要以为他是个女人……」

「呵,你当是女驸马的戏本子哪?哪里会有女人敢冒欺君大罪乔装入仕?」

「听说甚得段大人和礼部的赏识,说不定会是个红人……」

「且,也不过是译字生出身,没功名没靠山,走不出会同四夷馆的。」

……

人言可畏。左钧直回馆后只是潜心馆务,流言蜚语一概不理。但朝中最近的几件大事,她还是认真琢磨了一番。

第一件,乃是小皇子百日,上赐单名「德」字,册为储君,诏谕天下无需避讳。人称「明德太子」。

第二件,朝中风传总督京营戎政叶葵之子叶轻将赴山海关,接任原守将夏侯乙之职。翊卫指挥使一职将由原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林玖接任。此二迁调虽尚无正式文书发布,却已是内阁定下的事实。

第三件,知晓的人便不多了,便是常胜所说的叶轻与兵部侍郎宴见北地商贾之事。

八英之一的叶轻顶替萧山五虎之一的夏侯乙戍守山海关,大多数人视之为新旧武臣的更迭,与明严灭除韩奉之后,大举启用新臣的做法一脉相承。

可是左钧直还是敏锐觉察出,此举似乎意味着明严要对关外的北齐女真,有所动作了。

只是个中还有不少自相矛盾处,左钧直觉得想不太通。

借着当年爹爹在翰林院编撰《太平渊监》的机会,她读过许多北齐遗书,对当年那一段历史了解不浅。后来又从行人那如那里得到了印证。夏侯乙在关外的威名,除靖海王、晏江侯之外,无人能及。北齐故将曾有诗云:夏侯今横槊,何日渡榆关?榆关,便是山海关的别称,可见北齐对夏侯乙是何等忌惮。既是如此,换下夏侯乙,不啻於自毁长城。难道真是「廉颇老矣」这样一个原因?

照理说,叶轻戍关,戍便戍了,宴见北地大商,当是要再议军需采买事宜。

倘是要加购刍粮,要么是要增兵,要么是要兴战。

她爱着刘徽,自然不希望刘徽在这两国角力中受到什么伤害。

然而她是天朝子民,更不希望刘徽做出什么事情来,令天朝政局动荡不安、黎民百姓遭殃。

无论站在哪一边,她都不想看到关外战火再起。

韩奉死后,加诸於繁楼的禁酒令解除,繁楼大庆三日,酒资尽免。三日之后,繁楼繁华更胜以往。

月色下,琼玉海中波光粼粼,倒映着漫天星光与繁楼灯火,分不清这天上人间。

天玑楼中,美酒盈樽,美姬琤琤,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天朝国库、官用、民生、军需,俱有内库周转其中。然而内库虽丰,泱泱大朝,犹有力所不逮之处。更何况内库本起於东南,在北境力量相对有限。所以北境军资,除粮秣、兵械、胄甲、火器等要害物资之外由内库专供之外,仍有泰半诸如马匹、被服等倚赖民商。

借着山海关守将更换之机,东北守备军重选军需供给商、增购物资。

这是一桩大买卖。北境原有军需货商、后起之秀,无不想要趁此机会扩大或者争取自己的份额,使尽浑身解数与叶葵、叶轻、兵部侍郎、驾部郎中、库部郎中示好。

青莲文锦,璎珞悬绦。发络绣带,袂卷芬芳。

举手投足,一身风流。

一一别过叶氏父子、兵部官员、北境众商,春风笑意渐渐淡去。

沿着琼玉海畔缓缓行了几步,忽而驻足柳边。负手沉声:

「出来吧。」

月白衫子的少女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七分犹疑。

「没人。」

少女走出来,停在他面前五步处,竟是近之而情怯,拘谨不安。

琉璃莲灯的明光透过披拂柳枝照在欺霜赛雪的脸颊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少女缄默着,侧头望向琼玉海,眸中波色水光浅映星星点点,不知是月色,还是灯火。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一点一点地翘了起来。

「再不收敛些,看你扮男人还能扮到几时。」

没想到他还会这样同她调笑,左钧直怔怔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自被云沉澜从海中救起来后见过刘徽一眼,从此再没见过他,已有半年余。他这次回京,倘不是常胜告诉她,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罢?

「好好儿的,为何要改结局?不想给爷挣银子了?」

「刘爷也不在乎这些小钱。」

不知为何心中就来了气。横竖自己再怎么用心去写,他不看,亦不关心。不似过往,他会为她亲绘人物绣像,神韵跃然纸上,竟比柳三生的插画还要传神。

他可以为云沉澜一掷万金,她写本书,区区数千两银子,於他又算什么?

刘徽目色冷了几分,逼前一步,「别忘了你我的契书,只要爷不解约,你便还得听爷的 �9�2没说停,你便得继续写。」

这般强硬的做派,令左钧直觉得陌生。她自嘲地一笑,「是,刘爷说一不二,钧直唯命是从,下一本一定大卖。」

「今天来找爷,又想作甚?今日可不是爷的生辰。」

瞅着他一副说完快走的逐客架势,左钧直心底拔凉。想着云沉澜可能就在不远处,她也无心久留。

「刘爷,」左钧直昂头紧紧盯着刘徽的双眼,彷佛要看进他的心底去,「今日天朝亦非往昔。即便北齐与女真联手,也不可能敌得过。朱、明二姓,恩恩怨怨何日是尽头?一门之恨,荼毒苍生,刘爷难道忍心?」

「够了!」刘徽厉声打断,「做明严的说客做到爷这里来了!」

他声色俱厉,左钧直反而毫无退却之意,道:「我不是做皇帝的说客。我知道我不算什么,可是还是想问刘爷一句,倘是钧直在刘爷心中,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刘爷能不能看在钧直的面子上,看在关内关外无辜百姓的面子上,忘却前仇,重新来过?」

刘徽向旁边一指,「滚!」

左钧直咬牙,抬足便走。走了两步,却被狠狠拽了回去。刘徽横眉怒目,「叫你滚你就滚,怎么这么听话!」

双臂被他钳住,动弹不得。左钧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刘徽掐着她尖瘦下巴逼

她转过头来,「越来越长进了!敢同爷使小性儿了!」

「那刘爷教教钧直该怎么做罢!」

刘徽低头与她相对,忽而勾唇一笑,道,「你这模样儿,让我真想……」隐而不言,却问道:「怎知我回了繁楼?」

「常胜说的。」

刘徽点点头,又道:「左钧直,你不想看到爷死罢?」

左钧直黯然道:「我来劝刘爷,无非也就是希望刘爷能一直平平安安的。」

刘徽指尖摩挲过她细润脸颊,柔声道:「以后,再不要掺和政事了,这是男人才应该去做的事情。」

「……回去罢……没有找到喜欢的男人之前,不要嫁人。」

她定定地看着刘徽,她喜欢的男人就在眼前,别人,她还能嫁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