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煎心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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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眨了眨眼,只觉眼眶焦干,并无一丝湿润感觉,探手摸上下睑,低道:「你眼花了。」
韩端看看干燥的指腹,先前那抹晶莹湿意彷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半晌道:「是…是的。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四海医馆,内室烟雾缭绕,药味四溢,无铺无盖的单床板架上躺着只着中衣的谭傲,面上血迹已除,下唇敷了药巾,前襟大敞,由头至胸插满银针
边上一位白须老大夫正在净手,见他二人进来,叹口气道:「想是服了冲性的药,致使脉向逆施,血溃盈脑,才有癫疯之症,此症发作急迅凶猛,极短时辰便可致人於死,亏得他本身有内力护体,比常人强健些,才余下一口薄气,现下老夫只得替他封穴吊息,保住这口气,若想治癒…」他摇了摇头,「我想几无可能了。」
常欢木然立在床边,望着哥哥灰白面容一言不发,韩端朝大夫施了一礼道:「劳您费心,这样续息可续多久?」
老大夫收起针包:「先在馆内治着吧,能吊一日是一日,但针镇穴位不是长久之计,气血仍在逆袭,一旦冲破…必死无疑。」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老夫行医四十载,药性相冲造成的病症也并非头次见到,但如他这般立时发作的倒真是第一次,无奈老夫医术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韩端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想知道是否还有他法救治。」
老大夫摇头:「天下能人异士甚多,谁敢断言有或没有,若你们能寻到可医他之人,老夫自然替你们高兴。」
话已说的明白,他是无能为力了,天大地大,那所谓的能人异士,又能到哪里寻迹?常欢抚了抚哥哥冰凉的手,心也随之冰凉透顶。
待老大夫走后,常欢道:「能不能换一家医馆试试?」
韩端低道:「这位庞先生是京城最知名的大夫,其弟子也做了御医。若他都无法,只怕……」
常欢哼笑一声,将哥哥的手捂在手心里,「只怕必死了是么?你瞧瞧他的样子,吊息!这与死又有何差别!」
韩端不语,默默站在她身后,看她趴在谭傲耳边道:「哥,你一定撑住,我会替你找更好的大夫,你会完成你的心愿……要撑住啊哥。」
谭傲无知无觉的躺着,除了胸口极微弱的起伏外,再无半点生气,他有没有听见妹妹说的话都不重要了,因为常欢,她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
常欢拿出了二百两银票,庞大夫只坚持收了二十两。再三叮嘱馆内小厮照顾好谭傲,常欢出门上车,对韩端道:「我们去云楼。」
韩端依旧没有过问她的去意,瞅着她的脸,忽地又跳下车进了医馆,一阵拿了一物出来,上车递给常欢:「你脸上的伤…要抆些药。」
常欢接过,抬手摸了摸自己一头乱发,苦笑道:「我这样去会把他们吓坏的。」
韩端轻抿了抿嘴:「进厢吧。」
去云楼的路上,常欢将自己拾掇了了番,头发衣服理了整齐,脸伤抹了药膏,血痕虽隐,却还显印记。
时至傍晚,云楼内的丫头开始扫地挂灯抆桌摆凳,为夜夜笙歌做着准备。二人上楼,意外发现季凌云不在房中。常欢疑惑,韩端道:「可能在三层楼台。」
再上三楼,穿过美人住所,未近露天小院儿,先闻一阵美妙的歌声。天边红霞丝丝缕缕,如为天空披了彩衣锦裳,常欢缓步走进院中,见兰草遍园,花香馥郁,青藤架下宽椅上坐着季凌云,白衣美人站在兰草间,面向栏侧唱着悠调,柔吟婉音引人入胜。
常欢驻足,立在院口静静听着,美人口齿清晰,那唱词听了几句便听出端倪:忆昔梅落如雨,遂尔逢君,一朝心许,宿世缘定,人意总连马上,坠钗去恋香魂,看花不语,扑蝶多情。
美人这一首恋郎曲若是放在楼下表演,不知倒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常欢唇角轻扯,再看季凌云,他面露微笑,似有欣赏之意,眸底却是清冷一片。音未绝,常欢轻轻拍掌:「姐姐的歌声实在动听。」
季凌云眼睛一亮:「欢儿!」
萧盈盈忙回过头,俏脸微红嗔道:「常欢来了怎的不出声呢,吓了我一跳。」
常欢嘻嘻:「姐姐这一曲词唱得这样用心,让我也听得如痴如醉呢,若是打断,岂不罪过?」
萧盈盈瞥了季凌云一眼道:「小丫头能听懂什么?」
常欢狡黠一笑,朝美人身边一站,念道:「我要是男子,若姐姐许我并肩一立,谁愿成仙,何辞一死?」
萧盈盈的脸比那天边灿霞还要红艳,喝醉了酒般烧起两片酡色,见常欢调侃,韩端尴尬,季凌云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直觉心思被这丫头看穿,着实有些挂不住面子,恨得举手点了她脑袋一下:「好你个常欢,拿姐姐作笑,亏我当我世事不通呢!」
常欢亲热的扯了扯她袖子,认真道:「姐姐莫生气,我来是要感谢我昨日帮忙,我才能得见我师傅一面。」
萧盈盈不在意的摆手:「嗳,小事一桩,何必言谢!」抬头瞧瞧天色道:「你们陪凌云聊一会儿,我先下楼看看,一阵别忘了把他抬进屋去啊。」说罢眼波飞向季凌云,内藏情意绵绵无限,见他点头,便出得院去。
常欢见她走了,笑对季凌云道:「听美人姐姐唱曲儿,季大哥真是好兴致。」
季凌云瞧着常欢瞧得仔细,倏尔奇道:「欢儿,你的脸又怎么了?」
常欢拍拍脸:「没事,上车时挂了一下。」伸出手背亮了亮:「手也挂了几道呢。」
季凌云叹气:「怎的我次次见我,次次带伤呢?」
常欢哈哈大笑:「我哪儿知道呀,可能是我这人天生倒霉呗。」
「还像个孩子似的。」季凌云无奈摇头,向韩端道:「今日你们去哪儿了?」
韩端道:「洗墨村。」
「哦,那是个好地方。」
说完了这句话,三个人突然都沉默了,韩端与季凌云都看着常欢,常欢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只顾仰头看向晚霞。
季凌云颔首,常欢瞥他一眼,微微笑了。
园里只剩下季凌云和常欢,她趴上栏杆,望着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屋,弯弯绕绕的巷道,深深吸了一口气,「能看得见半个熙州,这里可真好。」
季凌云道:「莫趴在那处,不牢固的。」
常欢回头冲他一皱鼻子:「天要暗了,你那处黑呼呼的,说不定还有虫子呢。我宁愿站在这里,站得高,看得远!」
季凌云抬头望了望藤架,笑道:「是啊,真的有些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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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过来?」
季凌云微敛眼帘:「你…扶我?」
「好!」常欢应得干脆,走到他身边大方架上他的胳膊,「能走么?」
「不能。」
「那怎么办?跳?」
季凌云按着扶手站起,笑得开心:「对,跳!」
没用着常欢,季凌云果然单腿跳了几步,跳到栏侧扶住,常欢忙去将椅子搬过,再扶他坐下。
季凌云长出一口气:「不知几时才能去了板子,自己走路。」
常欢未答他话,双手抓着木栏来回晃了晃,又拍了拍道:「这栏子结实么?」
季凌云道:「毕竟是木头的,还是小心为好,这里可是三层。」
常欢探头朝下望了望,吐吐舌头:「真高呀,季大哥,你说从这里摔下去,会不会死?」
「死」字话音未落,她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身体猛朝前一冲,半身立刻挂出了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