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下山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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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常欢房门,窍瘦身影正靠在窗边怔怔发着呆。夜风从窗外灌进屋内,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桌上烛影长短明灭,飘摇不定。
「欢儿。」蓝兮低声唤道:「关上窗户,莫着凉了。」
常欢似没听到般表情木然,蓝兮一阵心痛,走到她身后,手指轻触她肩:「欢儿…」
常欢迅速转身避开蓝兮的手,垂着脑袋走到柜边,拉开柜门扯出几件衣物,摊在床上一件件摆上包布。
蓝兮忙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师傅错怪你了。」
常欢推开,不作声继续收拾着,眼见包袱四角对扎,蓝兮叹道:「没听你说明就责怪你,是师傅不好,不要赌气了,嗯?」
常欢还是不语,包袱在手中颠了一颠,蓝兮有些急躁:「这么晚了你不可以下山,莫再耍小孩子脾气!」
常欢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定定望着蓝兮,沙声道:「小孩子脾气麻烦了师傅这么多年,以后不会了。」
蓝兮胸口一滞:「什么…」
常欢苦笑:「劳师傅一再教导,我若再长不大,就真的愧对我爹,愧对师傅了。」
蓝兮蹙眉痛道:「欢儿,师傅不是那个意思。」
常欢道:「明日便要去画院看看,后日开始试授,师傅去休息吧,我现在不下山,明早再下,七日后回来。」将手中包袱放上床头,眼睛别开,再也不肯看蓝兮一眼。
蓝兮站在她身前静望着她,心里后悔不迭,最近对丫头的事情特别沉不住气,也许是这一段的刻意疏远导致了自己的敏感,总怕她受了委屈会做出些想不到的事情来,刚欲放弃疏远教育,两人就真的要疏远了。从十二岁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天的欢儿,独自下山七日,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但她冲动得将约书都已签了,不去也不可能。即便现在不去,蓝兮心中暗叹,早晚有一天…单调沉闷的山中生活还是拴她不住,好在就在山脚下,一月也只有几日分开,就让她去玩玩好了。想了又想,蓝兮无奈道:「师傅送你去。」
常欢拉开被子,淡道:「不用了,画院先生人很好,我已经和他交谈过了。」
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蓝兮转身去关了窗户,走到门边坚持道:「好好睡一觉,明日师傅送你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常欢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盯着忽高忽低的烛光,心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在想明白一些道理的同时,又丢失了某些东西。随手翻出的一张小画院送来的贴子,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试探,果然和她预先料想的一样,师傅对她,和她对师傅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知道师傅是喜欢她疼爱她的,只是那种喜欢疼爱,是对徒弟的喜欢,是对晚辈的疼爱而已。以前还可仗着年纪小任意撒娇,现在长大了,男女该有别了,师傅已不愿再让自己亲近,心跳的瞬间,朦胧的甜意,都是自己一人感受,与师傅无关。两人的关系,也许永远都只能是师傅和…徒弟。她晃晃脑袋,长大了啊长大了,不要再巴着师傅不放了,那只会让他心烦。
千山单绝寒春夜,蓝兮屋中的烛光,直亮到了天明。
翌日大早,常欢照常洗漱完毕,做好早饭,去请蓝兮吃饭。刚走到门口抬手欲敲,门便开了,蓝兮衣衫皱巴巴的,面色略显苍白,眼内几道红丝,形容有些憔悴,一见常欢立刻递上手中纸笺:「欢儿,师傅昨夜为你写了些案子,你带上,授艺时可能有用。」
常欢看看他,默默伸手接过,厚厚的一沓,全是绘画入门的技巧和要领,师傅熟悉的笔迹一列列清爽齐整,墨迹还未干透。常欢心里一酸,看师傅的样子,他莫不是写了一夜?低声道:「谢谢师傅。」
蓝兮扯出一丝浅笑:「几时走?」
「吃了饭就走。」
「何必那么着急,明日才试授,午后再走不冲。」
「先生想我先去熟悉一下,还为我安排了屋子,约好午时到的,去冲了怕先生会说……」
蓝兮点头:「那好,吃了饭我送你。」
吃完早饭,师徒二人便下山了,蓝兮在前,常欢在后,少见的一路无话,走到一处较高的拐阶,蓝兮习惯性的回身伸手:「欢儿。」常欢停了脚步,看着师傅,不说话也不递手,蓝兮一怔,缓放下了手臂,轻道:「小心点。」看着常欢自己跳下拐阶,蓝兮心中苦笑,这就是教育的结果,肢体疏远了,似乎心也疏远了。
晌午时分,师徒赶到了丹枫画院,门口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画师正在翘首期盼着,一见他二人到来,眼睛放光,忙激动的迎上:
「蓝兮公子!在下张之明,想不到公子竟亲送爱徒下山,陋院篷壁生辉呀!」
与他客气了几句,蓝兮将常欢送进了画院。这所谓丹枫画院名字取得挺有诗意,入内才知用「陋」字形容绝不言过其实。
一座坐北朝南的四方小院儿,东西各一间厢房,分别是老头的居所和给常欢预备的屋子,屋子里都是一床一桌一凳,床上只有一张床板,无丝棉寸缕,床脚下放了个黑木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院中北面一间较大的房间便是画室,内里矮桌四五张,墙上搭了木架,挂着几幅学生的画作,墙角堆了些木炭柴火,砌了一个简易炉灶,权做取暖之用。北墙上一扇木窗,糊的窗纸耷拉了一半。
蓝兮转了一圈,眉毛皱了起来,明显对条件有些不满,老头跟在他身后,看着蓝兮脸色,不时回头朝常欢莫名其妙的眨巴眼睛。
「先生院中收了多少学生啊?」
老头忙答:「呃…三个。不过唯尊常姑娘进了画院之后,相信还会有更多的学生慕名而来的。」
「三个?咳咳。」蓝兮抬手碰了碰嘴巴,「哦…好,那先生且忙着,我送欢儿进屋。」
老头连连点头,笑眯眯地又冲常欢眨了眨眼睛。常欢恭敬的向他施了一礼。
蓝兮将常欢的包袱拎进她的房间,转脸不满道:「欢儿,这处不行。」
常欢不解:「为何不行?」
蓝兮叹口气,走到床边拍拍床板:「连褥子也没有,你晚上如何休息?」
常欢笑了,跑到床脚木箱前掀开:「在这儿呢,褥子被子都有的。」
蓝兮还是摇头:「不行,只得三个学生也能称之为画院么?万州画院众多,你为何要选这间?不如回去师傅再帮你挑一挑?」
常欢自顾将被缛拿出铺在床上,边铺边道:「我从来没教过人,三个学生已经让我害怕了,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教好呢,哪敢去大画院献丑?」
「可这里实在太简陋…」
常欢回头:「师傅,舒适也好,简陋也好,每月不过住几日而已,怎么都能将就过来,我又不是吃不得苦。」
蓝兮皱眉:「知道是吃苦,为何还要来?」
常欢铺叠好床铺,坐在床边看着蓝兮,轻道:「先生人很和蔼,我想小孩子们应该也很可爱,有人说话总是好的。」
蓝兮眼神一暗,丫头的意思是自己不和蔼?山上没人说话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常欢起身拉开门:「师傅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蓝兮一甩袖子:「待吃了晚饭再走!」
不大的院子里,蓝兮转了一圈又一圈,张老头继续陪着笑脸跟在身后,不住道:「蓝公子请放心,常姑娘我一定会照顾好的,若公子有空闲,能常来此处指点一二,在下将万分感激啊。」
蓝兮不答话,越转脸色越难看,眼中看进哪处都不顺眼,只觉得常欢在这处任师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常欢看出师傅脸色不佳,忙道:「我得上街去买点东西,师傅不如先回山吧。」
蓝兮看看天色尚早,瞥她一眼道:「我陪你去。」
常欢无奈,只得跟着师傅一道出了门。闲晃半里到了内城大街,常欢其实没东西可买,左右随意看看罢了,心里正想着怎么开口请师傅回山,忽见前方药铺中出来一人身影熟悉,定睛仔细瞅瞅,立刻高兴的举臂大喊:「哎哎!韩…哎哎!」
韩端听见唤声就知是谁,最不喜欢互相招呼的一套,索性假装未闻,急走几步欲上马车,岂料常欢看见熟人跑得飞快,见韩端跨上车架,伸手想揪后襟,脑中警告闪过便又半路顿住,按上车架笑道:「哎,你总是那么没礼貌。」
韩端板脸看看她,跳下马车,见远处站着蓝兮,还是轻点了点头,对常欢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