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绘蓝颜 七钉 4430 字 1天前

第 4 章 雅俗难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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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康州时,天气阴冷,寒风将大片灰色的云朵吹拢在一起,愈压愈低。蓝兮把常欢牵上马车的时候,雪,开始飘落。

先是一朵一朵干净洁白的雪花悠然荡下,姿态优美,静悄无声。待马车出了康州地界,雪便越下越大,密集的快速的渗入泥土,覆上树梢,天地变得苍茫一片。

常欢从车窗里伸出手去,看一朵朵雪花落入手心,倏尔溶化在肌肤的温度里。她静静的接着,直到手背淋下了雪水,直到面颊冻得僵硬冰凉,直到蓝兮半强迫的将她扶正坐好。

「欢儿。」看着常欢因休息不善而黄巴巴的削瘦小脸和茫然的眼神,蓝兮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车行五日就可到达千山,那处风景很好,你会喜欢的。」

常欢垂下脑袋,低低「嗯」了一声,周身笼罩着浓浓的哀伤。

「唉。」蓝兮叹息,「以后每年我都会带你回来看望你爹,他去的安心,你就莫再多念了。」

「嗯。」仍是低低一声,仍是垂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窗帘不住被风吹开,凛冽寒意灌进车来,常欢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

蓝兮起身,夹好车帘,坐在她身边道:「冷么?」

她摇摇头,蓝兮从座下拉出包袱,抖出一件毛氅,将常欢裹了起来,拍拍她脑袋道:「几日没有阖眼,且睡一阵吧,吃饭时我叫你。」

她靠在车厢一角睡着了。整个人窝在毛氅里只露出巴掌大的脸颊,她头发散乱,闭着眼睛,长长直直的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带着轻微的抖动,嘴唇抿得紧紧的,唇角因为干燥而有些脱皮,眉头不时蹙起,像一只没了娘的流浪小猫般孤独的蜷在那里,睡得并不安稳。

蓝兮望着她,心中情绪难明,怜惜杂着难过,困扰掺着莫名。那个早以为死去多年的老爹,突然出现,悔过旧事重认亲儿,只为了让自己收留他的养女。蓝兮并没有恨,关於爹的记忆已久远到模糊了,那些过往他不想承载,也不想追究。可是老爹的遗愿,却让他感到烦躁,自娘亲逝后三年,他习惯了独自生活,一个人来来去去,日子过得异常简单,虽有些好事之徒总来打扰他的清静,却并不妨碍他屏除杂念修心研画。今后突然多了一个人,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老爹的血泪嘱托?他要如何才能将这个孤女养大?应诺必履,这是娘亲在世时一直教导他的话,他做到了,可平生第一次,蓝兮有些苦恼,将一个半大孩子抚养成人,对於没有经验的他来说,是很枣手的事吧。

千山,立於万州,是夏国境内最高的一座山。山有五峰,主峰名曰:单绝。峰顶高耸入云,登顶后,人在云中,如在仙界。山间奇花异草无数,据说常见仙鹤於峭谷云雾处飞翔,那是有珍稀草药生长的表现,於是这处,也成了药家最为青睐的地方。单绝峰上除却林木怪石之外,还有一碧水清波湖,有旅人送号:地海。明明是高嵌於峰顶之上的空中湖泊,却被称为地海,其美丽妙绝之姿可见一斑。有邻国诗人游历千山后发出赞叹:天下风景,古夏苍茫,千山单绝,地海无双!

就在这单绝无双之地,林泉松柏深处,隐了一座二层流丹飞阁,阁上题匾:画中筑。建在千山最高处,面对云山雾海,背靠万丈悬崖,楼外无院墙,楼前泥土地面,栽种数棵青松,权做围阻之用,楼侧斜倾山石,清流缓泻而下,下面一方小水塘,便是吃喝用水。民间传说果然不假,松前真有仙鹤翩舞,状极飘逸,啼叫声旷然悠长,听得耳内,心中彷佛万虑皆空。

楼上楼下各三房,蓝兮的书房,画室,藏画阁占去了一半。下山前,蓝兮并未想到会带回一个「意外」,因此两人一同给常欢收拾住处就收拾了两天。

常欢做事麻利的很,蓝兮只管将他的宝贝搬去别间,常欢扫屋除尘,移桌挪凳,铺好床铺,茶盘茶碗洗刷的干干净净,带来的衣物整齐叠放进柜中,柜上蒙灰许久的香炉燃上熏香,一间雅致的屋子就有了女儿闺房的模样。

常欢随蓝兮上山后,已在这处安住了一月有余,蓝兮某日细细回味了一下,觉得常欢来后,自己的生活与往常并无太大出入,耳边既没有出现预先料想到的聒噪,也没有生出一堆琐碎之事让他烦恼。蓝兮很满意,甚至觉得收了常欢是件幸事,她已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她不但将自己料理的妥妥当当,更给蓝兮平淡的一日三餐带来了新鲜的花样,自她来后,蓝兮就没再进过厨房,以前他一直觉得吃饭是件可有可无之事,画到兴起时,一两日不食,也不会觉得饿,可常欢却把吃饭当做一件大事来完成,从早到晚,定时定点开饭,饭食虽不能说是美味佳肴,却也颇合蓝兮口味,这一点让他觉得很高兴。

可是,常欢做事虽利落,却没什么精气神,以前那个鲜活灵动的西城霸王到了这神仙府地,变成了蔫儿菜。如此美景美楼,也引不起常欢的兴趣,她还未从老爹去世的打击中缓过劲来,整日拉着小脸闷闷不乐,不是坐在台阶上看仙鹤翱飞青松舞动,就是钻进厨房里洗洗切切,眼睛里没有神采,话也说的极少。蓝兮看在眼中,急在心上,他早已将画室重整了一番,预备待常欢心情好转之后就开始正式倾授画艺,但见常欢没精打采的模样,又不忍心过早逼迫她踏上艰苦的学画之路,这一拖,又拖了半拉月。

山中早晚清冷,午后才有温暖阳光,这一日吃完晌饭,常欢懒洋洋趴在屋中桌上打盹儿,蓝兮在门口张望了一阵,敲了敲门,步入房间。

「欢儿。」

「嗯,师傅。」常欢头也没抬,仍旧趴着。

「你在做什么?」

「睡觉。」

蓝兮走到她身边坐下,从胸前掏出一个布包道:「欢儿,你入画筑已有两月,现值春暖花开之际,不可再懈怠下去,我决定从明日起传你入门画艺,以后每日下午便是你学画时间,这套笔,送给你。」

常欢抬眼瞧瞧蓝兮,慢腾腾伸手接下布包,口道:「谢谢师傅。」说罢又趴了下去。

蓝兮叹口气:「在学画之前,我想要问问你,在你心中,如何看画?」

常欢答:「画是给人欣赏的,画得漂亮就会有人买。」

蓝兮眉毛拧了起来:「若是有人请你按其要求作一幅画,却让你颠倒黑白,指猪画虎,你怎做?」

常欢歪着脑袋想了一气,道:「那要看他出多少银子,出得多,自然就听他的了。」

蓝兮倒抽一口气,瞪眼看了她一阵,摇摇头继续问道:「假如有人遇歹人残害,描述歹人相貌请你绘像,以方便捉拿,而此时那歹人找到你,送上万两黄金,让你故意画错,你如何做?」

「万两黄金?」常欢支起腮,想的时间略长了一些,蓝兮静静等着,心里隐带着焦虑,如果这丫头答出让人不满意的答案,那授艺之事就真的要从长计议了。

「唔,万两黄金,确实很诱人呢。」常欢开口了,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看着蓝兮,「不过他要是真害了人,我就绝不能包庇他了,那被残害的人该有多伤心呢?所以万两黄金不行,十万两黄金也不行!」

蓝兮倏地笑了,孺子可教也!他轻舒了一口气,言语便带上了愉快:「百万两呢?」

常欢蹭地坐直了身子,咽咽口水道:「百万两?黄金?我...我得好好想想。」

蓝兮咳嗽两声,眉头又锁了起来,站起身道:「明日未时,我在画室候你。」

说罢出去了,独留常欢一人在那喃喃自语:「百万两黄金…我若有了百万两,我可以开一家大酒楼,做大老板,再也不用摆小摊卖我的字了。」

第二日晌饭时,师徒二人平静的各吃各饭,吃完常欢收桌涮碗,蓝兮踱去画室,备好宣纸,研好墨汁,心中拟好教学大纲,预备先从最基本的落笔开始教起。又找出几张简单画作,打算讲解给常欢,让她做个参考。一切准备就绪,蓝兮茶已喝了三杯,梅花已画了四株,却冲冲等不来常欢。

他奇怪的出门寻迹,楼下无她身影,奔上楼一瞧,小姑娘又趴在桌上呼呼睡得正香,蓝兮唤道:「欢儿?」

不醒。窗户开着,微风飘进,胳膊下似压着一纸,侧边不时被风卷起。

蓝兮上前两步,见她身旁放着昨日收下的小楷圆毫笔,笔头沾了墨汁,似刚刚用过。他轻抽出那纸,纸上涂着潦草笔迹:春暮矣,人逐马忙,序随马去。桃贪结子,莫恨晓风。柳已成明,更怜残月。日长意懒,正是困人时候。

饶是蓝兮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有些怒了,抬手推了她两下,声音放大:「欢儿!」

「呃…唔?」常欢揉揉眼睛,半眯着眼看向蓝兮:「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