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十七章种下恨根
「干娘……」司徒卓文很慢很慢地走过来,俊秀的小脸血色尽失,一片煞白,颤着声问:「那个女人是我娘,对吗?」
程玄璇愧疚难当,喉咙里犹如梗着鱼刺,说不出话来。
「干娘,是不是?你告诉我……」司徒卓文揪住她的裙摆,仰脸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眼睫一抖,泪滴簌簌滚落。
「是。」程玄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竟被卓文亲眼目睹了这惨事,她对不起傅凝霜,更对不起卓文……
「真的是我娘……」司徒卓文失神地低声念着,「原来我娘真的还在……」
「卓文,对不起,干娘不小心推……」程玄璇还没解释完,司徒卓文突然大喊起来。
「娘!娘!」他猛力推开程玄璇,拔腿就跑,小小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内堂奔去。
程玄璇紧咬着下唇,跟了上去。现在她只能希望傅凝霜没有大碍,希望没有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到了陆大夫的院落,看到司徒拓一手牵着卓文,脸色凝重,视线紧紧锁着关闭的门扉。
「拓。」程玄璇极轻地唤了一声,眸光颤动,难掩惊忧。
闻声,司徒拓转过头,伸出另只手,握牢她冰冷的手,沉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陆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救凝霜。」
程玄璇不语,心中恐慌发寒。目光对上旁边的卓文,更觉瑟缩。卓文恨她……他的眼睛里充满强烈的怨愤……
司徒拓握着她的手略用力了一分,无言地安慰她。
「拓,我无心的,我没有想要攻击她……」程玄璇哑声说,可却又觉得自己不能推卸责任,不论她有意无意,终究是伤了人。
「我知道。你体内有清舞输给你的真气,遇到危急情况,便会本能地自我防卫。」司徒拓看着她,黑眸中带着一点温暖的微光,却也隐含一丝无奈。上次宓儿的事,他就已经猜到缘由,没料到再次发生了类似的憾事,只怪他没有及早教玄璇一套内功心法,让她能够控制体内真气。
司徒拓没有一句的怪责,但程玄璇并不感到安心。卓文的眼光,如芒刺在背,狠狠刺痛她的心,虽然卓文一身不吭,紧抿着嘴,但他的沉默中饱含愤恨,更叫她羞愧无言。
时隔一刻钟,房门终於打开,陆老走了出来。
「陆大夫,凝霜的情形如何?」司徒拓松开程玄璇和卓文的手,上前一步。
「老夫尽力了。」陆老摇了摇头,叹息道:「命暂时是保住了,但伤及头部,淤血於内,人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陆大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徒拓皱起浓眉,再问道,「如果醒不过来,她能支撑多久?」
「用千年人参续命,多则可以撑半个月,少则七天。只能希望这段时间内她能够自己醒过来。」陆大夫遗憾地叹息,若非及时就医,只怕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了。
「娘——」卓文已按捺不住,扑进房间,带着哭声大声喊,「娘,你醒醒啊!娘,我是卓文,你醒醒啊!」
程玄璇心中剧痛,泪盈满眶。是她害得傅凝霜命悬一线,是她害得卓文受此痛苦!她是个罪人!
「陆大夫,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司徒拓虽感沉重,但仍镇定地问,「有否什么药可以使凝霜醒过来?」
陆老惋惜地摇头:「老夫无能,但就算请皇宫御医前来,恐怕也是束手无策。若是伤了其他部位,尚有法可治,但伤及脑部,并非用药就能奏效。」
司徒拓的黑眸一暗,不再出声,举步走进房内。
程玄璇怔怔地站在原地,愣望着房间。卓文伏在床沿失声痛苦,那撕心裂肺的嚎啕清晰传入她的耳中,阵阵刺痛她的心。
「夫人,你怀着身孕,切莫忧心太重。老夫现在去拿千年人参过来,顺便也未夫人开一剂宁神的药。」陆大夫看程玄璇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地道,语毕,便先行往右侧的药房走去。
程玄璇充耳不闻,已毫无心思顾及自己。如果股凝霜能够安然醒来,即便要她折寿她也愿意。上天啊,不要这么残忍,一定要让傅凝霜度过此劫!
脚步僵硬地跨入门槛,她慢慢走向房内的床铺,愧疚地望着傅凝霜惨白的脸。
司徒拓低低叹了口气,揽住她的腰,劝慰道:「璇,不要难过,凝霜会醒的。」
「真的吗?」程玄璇迷惘地抬眼望着他。
「嗯。方家祖传良药无数,我会去天牢找方儒寒。」司徒拓点了点头,眼神沉笃。她明天就要去邬国了,就算是骗她,他也必须说这个善意的谎言。
「他会给药吗?可是刚才陆大夫说,用药未必能奏效。」程玄璇惶惑忐忑地问。
「连我武功尽废方儒寒都有把握治,何况凝霜只是磕撞了一下。」司徒拓的语气肯定,不容质疑。但事实上,他心底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方儒寒愿意给他恢复武功的奇药,那是因为皇上用极大的好处去和方儒寒交换。而且,陆大夫的医术虽不是天下第一,但也算是顶尖,他说无药可救,那必是实话。
「你现在就去天牢找方儒寒吧!」程玄璇心急地催道,「早一点医治,总比冲了好。」
「好,我马上就去。」司徒拓应声,转而摸了摸卓文的脑袋,温言道,「卓文,你娘不会有事,相信爹。」他本不想让卓文知道太多,以免残酷的真相伤了他幼小的心灵,但如今情景,已不得不让他知道他的娘亲尚在人间。
卓文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斑斑,却不说话,只看了司徒拓一眼,继而恨恨地瞪着程玄璇。
程玄璇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微微撇开脸,不敢看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孩子竟也会有这样恨意浓浓的眼神。
「璇,你先回房,这里有下人和陆大夫照看着。」司徒拓握住她的手,往房外走去。
程玄璇任由他拉着,神情空茫。如果傅凝霜醒不过来,那么,她就是杀人凶手。杀人者,是该偿命的吧?
把程玄璇带回轩辕居,司徒拓吩咐了小秀看着程玄璇,并且下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方才卓文含恨的目光,他也看见了,如果卓文一时冲动抛来找玄璇报仇,事情就更枣手了。
安排妥当之后,司徒拓才出了府。他并不是要去天牢找方儒寒,只是进宫找御医。但他会把谎言一直说下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玄璇揣着深重的愧疚踏上去往邬国的路途。
天色渐晚,程玄璇在房中坐立不安。她只是一时失手,若真要偿命,能否等她把腹中宝宝生下来之后,再定罪?
「夫人,坐一会儿吧,您这么走来走去,奴婢看得眼睛都花了。」小秀十分无奈,这句话她已经说了九遍了,「夫人您现在怀着孩子,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小秀,不如你出去看看,将军回来了没?」想了想,程玄璇还是觉得不妥,走向房门,道:「还是我自己去吧。」
「夫人,将军千叮万嘱,要您好好在房内歇息,您这不是让奴婢为难吗?」小秀轻轻地扶着程玄璇的手,把她扶到床边,「夫人,您躺会儿吧,将军应该就回来了。」
「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程玄璇心乱如麻,想不明白司徒拓为何禁了她的足,难道是怕她畏罪潜逃?
小秀微笑不语,扶着她上床,替她盖好被子。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将军的体贴关怀,夫人不明白,但她可是看得非常清楚。现在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将军定是担心小少爷会来找夫人的麻烦。
程玄璇辗转反侧地躺了片刻,听到有人推门进来,抬眼一看,立刻掀被下床,迎上前急问道:「拓,怎么样?方儒寒肯给药吗?」
「给了。」司徒拓对她安抚地淡淡一笑,走到桌旁坐下,迳自斟了杯茶。
「那傅凝霜的情况有好转吗?」见他神色从容,程玄璇信了五成,追问道,「她醒了吗?什么时候会醒?」
「没有这么快,必须服药七日,等头颅内的淤血散去,她才会醒过来。不过你放心,已经没有大碍了,等她醒来,好生调养,留意着不要落下病根便是。」司徒拓说得详尽,格外逼真。他已经和陆大夫串好了词,务求让玄璇明日能够安心地出行。
程玄璇不知司徒拓的一番苦心,蹙眉想了会儿,道:「我总感觉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我去看看傅凝霜,不知道她服了药之后气色有没有好一些。」
「别去。」司徒拓忙站起来,阻止她的脚步,「卓文在凝霜身边,你就别过去了。」
「卓文还很恨我吗?」程玄璇的秀眉紧蹙,想起卓文的眼神,她就不自禁地发怵。
「等凝霜醒来,他就不会再怪你了。」司徒拓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这个话题,只道,「一会儿陆大夫会给你端安胎药过来,你可以问陆大夫凝霜的情况。」
「那也好。」程玄璇轻点了下头。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要再刺激卓文了,待到傅凝霜清醒了,应该就没事了。
司徒拓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她相信了,现在只能希望她离开之后,凝霜会转醒无恙。原本他打算暗中护送她去邬国,但眼下看来是无法做到了。凝霜的生死,他不能不管,何况是玄璇错手害了凝霜,他更应该为玄璇担起这个责任。
「拓,你在想什么?」看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宇,程玄璇担忧地问。难道还有什么事,他没有告诉她?
司徒拓缓神,举目望着她,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明日就要离开了,我舍不得。」
程玄璇微微一怔,他这句话算是情话吗?
司徒拓走近她一步,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道:「璇,我希望你对我的信任,能够多一点。也希望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把你放在第一位。」
程玄璇无言以对。或许他说的没错,她对他的信任,不够。一路走来,他们总是互相伤害,互相猜疑,即使已坦白了彼此的心意,但依然存在着某种缺失。缺的,就是信任和安心吧?他无法令她感到安心,因为他无法为他们的未来做出保证。她要的幸福,他终究是给不了的。
司徒拓抬起一手,轻柔地顺着她的长发,低沉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根刺。等宓儿生下孩子之后,我会另找一处宅子让她居住,她只会是我名义上的妾室。你是我唯一的夫人。」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宓儿,但他对宓儿本就无情,注定了要辜负了她。而为了玄璇,他只有做得稍绝一些了。
「我觉得天下女子大多可怜。」程玄璇轻轻地开了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像宓儿,她为司徒拓孕育子嗣,然而却得不到一丝感情,后半辈子要守活寡。相比宓儿,她已经算幸运了吧?至少,她所爱之人,也锺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