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终身最爱 玄默 7018 字 1天前

第 10 章 回到兰坊

裴欢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她还能以回家的名义回到兰坊。她逃出来那一年就知道,从此再也没有归处。

她成年后搬进海棠阁,住在华绍亭房间的南边,相隔短短一条走廊。夏天的时候,上面爬满牵牛花。

那年裴欢养过一只小奶猫,她路上捡回来的,黑白花色,软软的小小的,但它总是学不乖,就喜欢顺着长廊跑到他门口叫。华绍亭不喜欢猫,每每头疼,叫裴欢来把它抱走,最后他看她蹲在门口哄小猫的样子,就连她一起都抱进门。

后来那只小猫走丢了,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而后裴欢就发现自己怀孕。

再然后,她告诉姐姐裴熙,姐姐却从此更不爱说话,她总是自闭而沉默,有她自己的世界,裴欢一直不知道她到底能看懂多少。

裴欢出事之后,裴熙也失踪了。

如今她想起来,很多事都有注定的隐喻。

那只走丢的猫,不肯再和她亲近的姐姐,还有这一间又一间没有尽头的屋檐,历经兴衰荣辱都未能更改。

这是注定的孽缘。

兰坊有数不清的树,眼下是冬天,看不见绿,就只剩下一些盆栽的花木,和裴欢印象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每一步都像倒退。

她有点冷,左手压着自己的衣领,站在几十年古旧的石阶上仰脸,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还是这样的天,沉如死水。

华绍亭脱了手套回身拉住她,「怎么了?」

裴欢摇头,跟着他走进海棠阁的院子,低声说:「觉得像做梦。」

他看着眼前每日都走过的长廊,慢慢开口,「你走的那年,我让人去找过那只猫,忘了为什么,可能那会儿养病,正好闲着。」

裴欢笑,低着头向前走,「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华绍亭有点遗憾,看了看周围说,「我还让人去抱了一只差不多的进来,还是那么小,几个月的小猫,但是养了两天有点受不了,就送给别人了。」

他还是比较适合养冷血动物。

他们身后一直跟着人,不远不近,顾琳带着她的手下,还有请回来的几位医生。

华绍亭说话一直轻,但顾琳听得清楚。

她听见他继续说:「后来我明白了,我并不需要人陪。也许重来一遍,哪天我忙起来,就把你们姐妹托付给别人照顾了。」

再然后十几年,裴欢也许就会成为兰坊里随便一个普通人,或许见到华先生,连眼睛都不敢抬。

裴欢突然站住,华绍亭回身看她,他笑得有点无奈,眼睛怕光,站在一片窄窄的暗影里,脸色淡,人却是静的。

他的口气没有波澜,但他说得很认真:「我是想让你知道,裴裴,不是因为你陪着我那么多年,我才爱你。」

有风吹过来,透着长廊的缝隙,一阵一阵打在脸上,裴欢眼睛发酸,她侧过脸摀住自己的嘴,这几天太脆弱,她已经不想再哭。

华绍亭叹气,拖着裴欢先往他自己屋子里去,「恰恰相反。」

顾琳看着他们进了房间,医生跟着进去,她却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她有她的位置,距离华先生十步之外,不远不近,已经有六年。

但她今天突然听见他说,其实他一直都不需要人陪。

顾琳忽然明白自己真的是他随手养着的一只小猫小狗,只是刚刚好,他在这六年里尚有闲心。

也许哪一日顾琳走丢了,华先生也会去找一找,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她不是裴欢,她无关紧要。

顾琳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久到医生都从里边换完药出来,她还在长廊里出神。

华先生送裴欢出来回她自己那边去,过了一会儿在裴欢屋里叫人。她看了看周围,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她只能是那个懂事的顾琳。

裴欢坐在床边上,华绍亭站在她身前吩咐顾琳:「你把这屋里不好拿的东西都先收起来,她手不方便,别撞到什么。」

裴欢嘀咕了一句,他笑,「这么大了也一样不让我省心。」

顾琳过去收东西,她上下看,这房间她以前没进来过,看样子,这里所有的摆设没人敢动,每周都有人打扫。顾琳一时也看不出到底什么就能紮了这位三小姐,最后看到桌子上扔着裴欢当时放的厚厚的一摞相册,很多,又都是金属包角,万一碰掉了弄下来也不好收拾,她伸手就要拿,裴欢却突然说:「一只手而已,能走能跳的,别麻烦她了。」

顾琳知道这相册也是重要的东西,她心里偏有些故意,手已经接过去,似乎没想到有这么重,哗啦一下就摊开了。她低下头赶紧整理,匆匆扫过去,里边的照片都是裴欢自己。

很年轻,十六七岁,素着一张脸,比她现在生动太多。

拍照的人显然只是随手拍来的,一点也没刻意。有她从外边放学回来,还穿着高中的校服。有她在院子里摆开五六个盆,傻乎乎地要给小猫洗澡,还有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疯跑回来,就在海棠树下,散着头发邋遢得像个小狮子,正风卷残云地啃一个苹果。

这都是最最琐碎的,毫不做作的生活。

顾琳终於看见裴欢的少女时代,那些让她想像过,嫉妒过,在她心里被无数遍临摹过的画面,无论是家人还是爱人,他所能给与的保护从最初到现在从未改变,娇生惯养,无法无天。

这些照片上的女孩,完完全全和兰坊,和敬兰会,甚至和外人所认识的那个华先生,毫无关系。

原来他为她造过一座乌托邦。

顾琳竟然对着这些照片发愣,直到华绍亭说,「先收起来。」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了多大的纰漏,失态地抱起来放进柜子上,然后才说:「以前没见过三小姐,这么多照片,收着可惜了……怎么没有和先生的合照?」

华绍亭往她这边走,顾琳知道自己什么都躲不过他,她往后退,继续装作要收拾东西,他却停在她身后。

这句话问得太过,也太刻意,华先生的身份不可能轻易留下照片,她一个小猫小狗关心的……未免也太多。

顾琳手心发冷,低着头。他的手伸过来拿走桌上的镜子,和她错身的时候,微微抬眼,只扫了她一眼。

他身上经年香木的味道,不动声色,他什么也没说。

顾琳扶着桌子,「华先生,我先出去了」

华绍亭随口应了一声,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他走回去把镜子给裴欢看,指着她的脸,「嘴上,看见没有?多大的脾气,能把自己咬成这样……实在疼就吃药吧。」

裴欢似乎觉得丢人了,伸手推他,他躲开忍着笑,就和平日那个沉香烟雾后的男人判若两人。

怎么看,这都是寻常日子。

顾琳把房间门关上,从没觉得这么冷,明明没有什么事,但她就是心里憋气,急匆匆地往外走,一出门差点撞到人,她回过神,冷下脸说:「阿峰,人刚接回来,你就来献殷勤了?」

陈峰一看顾琳就知道她不痛快,於是小声笑着开玩笑:「那可不,那位是只差一步就要扶正的宠妃娘娘……你别不信这个邪,她嫁过人,娱乐圈里混了好几年,明摆着破鞋一只,但就这样,也有人当命根子供着。」

顾琳回身扫了一眼,海棠阁里就只有裴欢那边的房间亮着灯,她提醒陈峰:「你现在拜见娘娘就是找死去了。她手疼硬忍着,我看脸色都不好,估计止痛药也过时间了,这会儿她房间里就只有华先生,你敢过去找事?」

陈峰恍然大悟,三小姐从小脾气倔,就跟华先生服软,一别六年,搞不好房间里正腻歪,谁去谁倒霉。

「哦,在她那边呢,去了也不许人进。」陈峰大没意思,赶紧往外退,走了两步回身招呼顾琳,「走走,我请大堂主喝两杯去。」

顾琳跟着陈峰回他家附近,都在兰坊一条街上,陈峰要去开车,顾琳不让,说正好想走走,又怕被人看见多心,最终还是上了车。

陈峰他老婆已经送到医院待产去了,家里安静,陈屿不知道又去哪花天酒地了。顾琳坐在小吧台外边,他进去翻出两个杯子,一人一个递过来。

「你这地方装得挺好啊,在家自己玩还没人查,嫂子不嫌你吵啊?」她回头看了看,这间房子被弄成了迷你酒吧的样子,灯光音响一应俱全,只是看上去好久没什么聚会了,就剩这个吧台还能坐坐人。

陈峰倒酒,无奈耸肩,指指自己的肚子,「我还敢这么折腾?你忘了他给我一枪提醒我老实点么。」

顾琳想起华先生说过的,那不是他做的,但她此时此刻再提这件事未免添乱,何况她至今想不出是谁在挑拨离间。

偌大一个敬兰会,老会长当年极得人心,左右兄弟都照顾周全。他一辈子就做过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就是早早把这么大的家业给了养子华绍亭。老会长确实无儿无女,但他还有陈峰陈屿这两个亲侄子。

何况这个养子华绍亭还有宿疾,在这条道上,这是致命的缺陷,不用别人动手,眼看他自己都活不长。

这真让陈峰窝火,就算华绍亭当时已经以狠出名,人人都避讳。但陈峰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怎么同姓的亲戚还比不上一个病秧子?

今天,他和顾琳两个人明显都各有心事,陈峰被顾琳一提,想起好多过去的事,一口酒闷下去,终於愿意说一说。

他告诉顾琳,当年老会长躺在病床上临走的时候,还把他们兄弟叫去骂了一顿,指着华绍亭告诉他们,这个人以后就是主人,将来主人让他们往火坑里跳,他们也得跳。

陈屿当时年轻气盛,心里不服气,脱口就问:「凭什么?」

陈峰想拦着弟弟已经来不及,老会长气得说不出话,倒是一旁陪着的华绍亭站起来了,他慢慢地看向他们兄弟两个人,那个目光陈峰一辈子也忘不了。

漫不经心,但是却又目的明确,一点一点渗进骨头里,抽筋剥骨。

明明他们才是陈家人,但陈峰就是在那一刻觉得抬不起头,他被华绍亭那种近乎毒蛇一样的目光盯住了,一身冷汗,彷佛要被撕碎的猎物。

这个噩梦,他到现在都没能摆脱。

那天病房里沉默如死,华绍亭轻轻地说:「凭这就是规矩。」

陈屿猛地后退,慌慌张张撞在墙上。

华绍亭回身照顾老会长,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睛里早就没有他们两个人了,淡淡地又补了一句,「懂了吗?」

从那天开始,陈峰和陈屿就明白,他们兄弟俩已经被华先生盯上,再难脱身。

「你知道吧,他那眼睛看人……真是要命。」陈峰苦笑摇头,「我们小的时候,一群小屁孩玩,我叔叔把他带回来,我们老觉得他特别奇怪。那会儿陈屿还问我他是不是怪物变得。看着随时都要死,但他十八的时候,一个人替叔叔去清理过三户,一个活口都没留。」

顾琳知道,他们也有行事原则,一般不会冒险下这么狠的手,有仇有债,那都是一个人的事。

「名声不是白来的,华先生轻易不饶人。」顾琳接了一句。

「我们去问他,他就说了四个字,省得麻烦。」陈峰似乎到今天还觉得有点胆寒,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和她比划,「其实无所谓,但关键他的样子……就那种病怏怏的口气,特别轻,扔出来这四个字,我们就觉得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