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楼不置可否,顿一顿,却突然眼望纪妖师,道:“……就在这片刻之间,你已动了两次出手之念。”纪妖师哈哈一笑,全无掩饰,懒懒道:“不错,既然发现你受伤,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趁机将你擒下,不过这里毕竟是你的地盘,我是不可能成功的。”纪妖师脸上一派轻松之色,似乎正在说着与自己丝毫无关的话,但忽然之间纪妖师就扭头看着连江楼,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从来都没有让你遇到他的话,那么最终陪你走到尽头的人,会不会是我?”
连江楼看了纪妖师一眼,神色不变,只道:“不会。”纪妖师显然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笑了笑,随手捏了捏眉心,低笑道:“你对他真有情意?我直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像你这样的人,哈哈……在这世上,大概我算是非常了解你的人了罢,我实在很难相信,你会对谁动了情。”说完这话,他神色变得平静,淡淡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连江楼想也不想地就否决了,道:“……不必。”纪妖师眉弓微扬:“你就不想听听我到底要说什么?”连江楼不语,无声地闭上双眼,纪妖师定定看着男子,忽然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连江楼没有动,却睁开眼来,只道:“你的气息很乱。”纪妖师被他这样看着,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得一顿,到底还是没有抓下去,就‘嗤’地笑了一声,突然收回手,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你似乎对映川有所图谋,而且他如今对你视若仇寇,我相信决不仅仅是因为你参与到之前的围捕计划当中的原因。”连江楼不置可否,只微微扬眉:“你很想知道?”纪妖师却摇了摇头:“不想,因为我总觉得这里面会有我……非常不想知道的东西。”
两人一时间没有再说什么,周围一阵安静,未几,连江楼忽然起身离开,纪妖师见状,也随之跟了上去,连江楼走了几步,却道:“若有一日我邀你一同将他擒下,你可会应承?”
纪妖师脚下一顿,既而嘴角微勾,笑得邪肆:“那就要看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了……要知道,那可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是他父亲,要我帮你对付自己的儿子,代价若不足够让我动心,怎么可能?”连江楼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回到了千莲殿,纪妖师跟他进去,到了殿内,连江楼坐在书案后,取了一本古籍翻阅,纪妖师站在他身后,半晌,忽然就伸手抱住了对方。
清楚地感觉到男子全身的肌肉一紧,纪妖师不禁笑了起来,他的脸贴在了连江楼的颈侧,表情微微迷醉,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喃喃道:“就是这样……你可知我想了你多久,想得骨头都发疼,只想与你这样亲近一二……好罢,我不奢望你对我有情,但就算得不到心,那么得到人也不失为一种安慰……江楼,若你肯与我亲近,我就算为你卖命又如何……”
连江楼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话,他语气依旧淡漠,听不出有恼怒或者愤恨,只道:“松手。”纪妖师却不松开,只低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不习惯与人这样亲密,不过现在莫非还是这样不成?不要忘了你已经成了亲,你和我的儿子映川做了夫妻,两人自然是睡一张床,一起做那等事,无所不为,不然的话,他肚里那孩子又是哪里来的?既然你与他做得那事,为什么我就不行?”纪妖师潮湿微热的吐息若有若无地拂动着连江楼的耳朵,一面将男子拥得更紧,嗤嗤低笑道:“的确,我那乖儿子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入得你的眼,不过我纵然不及他,却也差不太多,难道你就真的不想试试?若是你的话,我甚至并不介意雌伏。”
这样的诱惑似乎极易打动人心,但连江楼却是皱眉,道:“一时的肉身快意,无非是最低等的冲动与享受,你为何会执着至此。”纪妖师冷哼一声,不答,一只手却已自连江楼的领口探了进去,在触摸到那结实光滑的胸脯的一刻,纪妖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却摸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纪妖师眼皮微抬,突然一把扯开了连江楼的衣襟,露出大半个胸膛,就见那心口位置有一处醒目的伤疤,纪妖师的手缓缓放上去,抚摩着这道疤痕,道:“这是……他伤的你?”连江楼淡淡推开纪妖师的手,没有作声,纪妖师面色变幻不定,突然就咧嘴笑了一下,道:“这样罢,你不是说肉身快意是最低等的冲动么,那么就让我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对此无动于衷,若是你胜了,我自然不说什么,但若是你败了的话,你我今日就当真**一番,让我一偿心愿,你敢不敢?”
连江楼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竟然就是答应了,纪妖师原本并没有抱有希望,因此极度意外之余,又有压抑不住的狂喜,几乎微微颤声道:“当真?”但他转念一想,又立刻道:“事先说好,不可运功强行压制,否则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连江楼没作声,眼前却浮现出从前那人赤身在自己怀中呜咽的模样,面若桃花,当时那种冲动,真的只是出自人的原始本性么?
殿中安静下来,半晌,突然只听有男声低咒道:“……该死!莫非你这家伙竟是下面不行,这才一直在人前是一副清心寡欲的嘴脸么?”就见纪妖师袒露着精健的身躯,气急败坏地抓过一旁的外袍胡乱穿上,连江楼依旧还是那副平平板板的样子,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了衣衫,方才纪妖师在他身上用尽风流手段,奈何他就是毫无欲念,连半点反应都欠奉,这时纪妖师已是胡乱理好了衣发,怒极反笑:“若不是他当初的确肚里有了你的种,我真的要怀疑你根本就是那东西不行……方才我那番卖力讨好,哪怕真是个被割了下面那玩意儿的太监,起码也该多多少少有点其他反应,你倒好,分明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连江楼没理会这些哪怕正常男人听了都必然会恼羞成怒的话,只看了一眼纪妖师,道:“你输了。”纪妖师面皮紫涨,正欲大骂,突然间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泄了气,他眼中有些晦暗之色,望着连江楼,久久,突然就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连江楼,你果然对他有情,你刚才之所以破天荒同意了我的提议,应该就是因为你也很想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不是真有情意,我说的可对?你对其他人无论如何都没有情·欲之念,惟独却能与我那好儿子颠鸾倒凤,好不快活,这不是情意是什么?你对他,果然有情!”
连江楼面色微动,纪妖师的话字字句句都击在心间,令他一时间罕见地有些心神不宁,这时纪妖师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凝神看着连江楼,忽然说道:“我想我明白了,你是用他……去练了那太上忘情诀,可对?所以他才会恨你入骨,视为仇寇!”连江楼并不反驳,也不想解释什么,而这态度在纪妖师看来,就是承认了,一时间纪妖师定定注视着男子波澜不动的面容,突然间就觉得意兴阑珊:“够狠,够绝,大光明峰一脉果然都是一群疯子……”
连江楼恍若未闻,只是走到窗前,看外面天光散漫,半晌,忽然开口道:“帮我一个忙,如何?”纪妖师‘哈’地一哂:“奇怪,你居然会让我帮忙?好,你说。”连江楼站在窗前,日光将他的影子拖得极长,在地上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男子淡淡道:“替我搜集……阴冥水。”
……
却说师映川一行人返回大周之际,已是春光将尽,而这时大周在他出行的这段时间内,又有一番新气象,师映川回到青元教总教,沐浴更衣之后,就听着下面人汇报教中近况。
一时正事处理既罢,师映川在静室内打坐,未几,有人走了进来,一只手搭在师映川肩头,道:“我刚下朝就听说你回来了,这便过来见你。”师映川道:“想我了?”说着睁开眼,抓住了对方保养得宜的手,将其扯进怀里坐着,就见晏勾辰还穿着明黄的朝服,头戴沉重的冠冕,师映川替他取下朝冠,晏勾辰端详了青年片刻,就笑道:“此行还顺利?”师映川淡淡道:“还好罢,只是我父亲那里有些麻烦。”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其后免不得亲热一番,事后晏勾辰便回到宫中,到了晚间,夜深人静,师映川正打坐之际,忽然有人在外轻声道:“……禀教主,武帝城白照巫求见。”师映川心中一动,就道:“让他过来罢。”
稍顷,一身蓝衫的男子进入室中,师映川睁开眼,对白照巫缓缓说道:“没想到你会来我这里……自从上次武帝城一别之后,我本以为你已不会再把我当作朋友。”白照巫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定定看了宽袍散发的青年一眼,既而摇了摇头,叹息道:“是么,我却知道你一直将我当作至交好友,否则那日也不会罢手,如此一来,眼下我师尊只怕已是早不在人世了。”
师映川默然,半晌,方说道:“当日你拦在我面前,若要杀赤帝姿,就须得先杀了你,我师映川在这世上没有几个朋友,若是你死了,我就失去了一个好友,我不想这样做。”
师映川说着,语气中好似带有一丝感伤之意,他起身走向白照巫,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显露出来,唯见双目之中有幽芒闪耀,青年走到对方面前,想起当年两人初次认识时的场景,心中暗叹,说道:“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并不以我们的意愿为转移,我也没有想过你我之间会走到这一步,你是我真心相交的朋友,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成为好友,这大概就叫意气相投罢。”
此言出口,室中陷入到了一片静寂的气氛之中,忽然间,白照巫摇头苦笑道:“是啊,有的人哪怕认识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有的人却只要在一起说几句话,喝一顿酒,就是朋友了,我们两个人就属于后者。”
师映川沉默片刻,已缓步走到男子面前,轻声讲道:“那么,我的朋友,你今天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我不认为你仅仅会是为了叙旧而来到这里。”
白照巫闻言,整个人微微顿了一下,心中瞬息之间已转过了无数念头,但最终他还是定下心绪,长长吐出一口气,回望着面前身材高大的青年,轻声叹息一声,微微欠身,以一种向地位尊崇者表示敬意的姿态行礼,沉声道:“武帝城希望能够与师教主缔结盟约……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此事。”师映川闻言,自语了一句:“缔结盟约……”他收敛了嘴角的柔和之意,却是缓步走回到原地坐下,收敛心绪,面无表情地盘膝而坐,半晌,忽然扬眉道:“这是赤帝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听到师映川这么说,白照巫沉默片刻,既而声音微沉地道:“这是师尊的意思,也是其他人的意思……对于师尊而言,武帝城的传承才是第一要事,为了这个目的,其他都可以抛却。”
师映川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宗师心性,纵然拉下面皮向断去自己一臂的仇敌屈膝,也再所不惜……果然是一城之主才会有的决断。”师映川说着,无言地点了点头,轻轻叹出一口气,道:“可是,这还不够。”他面带淡淡冷意,微张双眼,道:“我要的不是盟友,不是盟约,而是臣服……也就是说,若不是附庸,那么,就是敌人。”
青年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凛冽之意,甚至透出几分轻描淡写的感觉,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鲜红色的双眼极美,此刻里面蕴含了无数情绪,深邃,自信,坚定,也包括冰冷与死气,而白照巫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他心无遗憾,凝视着师映川变幻莫测的眼眸,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那么,就如帝尊所愿,武帝城……愿附骥尾。”
师映川忽然大笑,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白照巫虽然身份特殊,但如此大事,岂是白照巫能够做主的,必然是赤帝姿一开始就已经将底线透露给了这个弟子,一时间师映川心中也有些佩服,道:“赤帝姿果然是个当机立断之人,一开始就已经将筹码全部押上了……好,既然如此,从前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日后我大业若成,则武帝城自然好处多多,我也可以承诺,势必保留这一脉的传承。”
半个时辰之后,紧闭的大门打开,白照巫从中走了出来,在他跨出门口,大门即将关闭之际,他突然听见青年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低声道:“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可以很纯粹,后来才发现这样的想法太天真,原来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亲情,爱情,友情,都无法超脱一切束缚而单纯存在……”白照巫的身躯微微一震,他伫立片刻,没有回头,只轻声道:“的确如此啊……”
望着大门缓缓关上,将蓝衣男子的背影掩去,师映川不禁缓缓闭上了双眼,完美无瑕的面孔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神伤之意,他想起当年在摇光城,第一次见面的青年一脸笑意地凝望着自己,那样的画面,现在却仿佛已经有些模糊了……一时间一股无法言喻的滋味浮上心头,整个人不知怎的,只觉得无尽地孤独。
……
这一年的秋天,已经吞并大小诸国的大周与魏燕以及二者身后的青元教,对其余不肯归并的天下诸国正式宣战,而诸国所代表的诸多大中小组织联盟彼此之间自然不会是铁板一块,各自聚合成团,人心思变,私下里暗涌滚滚。
……这一年冬,大吕师氏发动叛乱,在青元教的大力支持下夺取皇城,大吕国易姓改张,师远尘被遥封为王,随即配合大周同时对外宣战。
……冬末,乾国告急,乾帝急怒攻心,两日后,崩于寝宫之中,王弟千呼兰即位,乾国覆灭当日,千呼兰携皇后盖青青自尽殉国,遗有一独子千穆被万里赶来的千醉雪救下,带回万剑山。
……三月,大周敬国公赵献芝率大军踏破韩章国上京,其子永安侯赵剀亲手割下韩章皇帝的人头,屠城三日,掳韩章贵女命妇宫娥等人两万有余,并皇城之中搜刮而来的无数财富,一起送往大周,几乎在同一时期,韩章皇室背后的琅琊福地被青元教三位宗师强行闯入,一夜之间宗主并长老死伤十四人,至此,局势已有无法控制的趋势,各国大量军队被调动,参与到战争之中,各大小宗派组织亦是不断有弟子门人被召回,一时间天下动荡,风起云涌。
……
大周,摇光城。
师映川独自一人坐在面朝碧湖的一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刚刚榨好的新鲜果汁,不时啜饮一口,清澈的湖水映着阳光,犹如镜子一般,一阵微风吹过,湖面上顿时波光粼粼,无数碎金似的光点在湖面上浮动跳跃不已,青年手上装着果汁的乃是永安侯赵剀用韩章皇帝的人头所制的头骨杯,在他身旁,晏勾辰负手而立,这个意气风发的帝王静静看着眼前的美景,突然轻声叹息道:“映川你看,眼前这一幕……真是美丽啊。”
师映川微微一笑,薄红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然的笑意,他缓缓伸出一只手,五指一张,仿佛将面前的一切都尽数握在了手中,他淡淡说道:“我的陛下,这只是开始而已,我保证,日后你会看到更美丽景致,更广阔的疆域,更璀璨的星空……”
“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晏勾辰微笑起来,他侧首望着青年,柔声道:“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当我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会有你……站在我身边。”
☆、三百零五、大争之世
晏勾辰微笑看着青年,柔声道:“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不过我更在意的是,当我看着这一切的时候,会有你……站在我身边。”他说着,一只手放在了师映川的肩上,按了按那结实宽健的肩头:“若是日后没有你站在我身旁,即使江山如画,我也不会觉得美丽动人。”
师映川闻言一笑,他穿着普通样式的青色箭袖,浅淡的颜色,一笔一笔地绣了些丛丛叠叠的青翠竹子,风姿掩映,颇有傲骨,虽然不很醒目,但却有着一番颇为别致的幽暗美感,墨绿色的靴子不饰花纹,认真看去,却发现上面用颜色相近的丝线各绣了一朵青莲,几乎看不出来,那样的暗淡而模糊,却又注定不朽,如同那个人的影子印在心间,一时师映川安然坐在摇椅上,凝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若有所思,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师映川忽然对着站立在自己身畔的晏勾辰说道:“这样的情话听起来很让人舒心,很愉快,所以尽管知道未必真会如此,但我也还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耀眼的日光映入师映川的眼眸,青年沉浸在这片温暖之中,已不想再思索太多,他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半躺在摇椅上,仿佛已经睡着了,晏勾辰弯下腰,在师映川洁白如玉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方之间虽有情谊,但并没有走进这个人的心底,想到这里,晏勾辰心下微叹,或许这世上能够与这人缔结下真正情感的人,只会有那么一个罢。
师映川在湖畔坐了很久,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晏勾辰早已离开了,而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宝相龙树一身风尘仆仆,身上隐约还残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师映川没有回头,只道:“事情可还顺利?”宝相龙树并不提其中艰难,只简单应道:“……还好。”师映川听着他的回答,忽然皱一皱眉:“听你的声音,中气略显不足……你受了伤?”说着,已站起身来,转过身打量着对方,宝相龙树脸上带笑,面色却微微有些苍白,师映川伸手搭上他的手腕,一缕真气已随之透入体内,片刻之后,师映川松开手,道:“内腑受到震荡,伤得虽不算很重,但也不轻。”一面说,一面已示意宝相龙树跟自己来:“走罢,回去给你治疗一下,好好调理过来,免得留下什么隐患,日后等年纪一大,就容易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