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轶无法用言语描述出自己在校园里看到左礼音时的心情。
他记得那是他进来的第一个学期,也是她在这个校园里的第叁个学期。
当时在那川流不息、匆匆忙忙赶课的人流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论是说话,还是走路,一直都是慢悠悠的。而她走路时,也总是双目放空,似乎总是在想着些无法被旁人猜透的事情。
顾轶笑着慢慢地像她迎面走去。就在两人快要擦肩而过时,他故意一趔趄,撞倒了她手中的书——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逻辑论》和《哲学研究》,还有安斯康姆的《意向》。难道她大学念的是哲学系?
顾轶一边帮她捡着书,一边这么想着,同时悄悄地用余光盯着她看——加州的阳光把她白嫩的皮肤晒出了些许的红印,炎热的天气下,她的鬓角开始溢出些许的小汗滴;但那双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清明得如一汪沁人心脾的湖水。在这酷暑的天气里,只要让人看上一眼,便心觉清凉舒畅。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以前那个暑假,自己也是这么一直坐在她旁边,边漫不经心打着游戏,边用余光看着她的侧脸。
这时,礼音转过头来,把他一惊。
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弯起双目,从他的手中接过他帮她捡起的书,浅笑着道了个谢,便走了。而这一对视,便更是让顾轶出了神。
从她的眼神中,顾轶知道,她并没有认出他。
虽有些许的失落,但这也并没关系。他经打听过后,知道她在一个戏剧社里,便也报名进入了这个戏剧社。顾轶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从那天在校园上重逢左礼音之后,他便开始变得像个侦探一样,仔仔细细地观察她每一个走过的脚步,每一丝留下的踪迹。
他细细地舔吮,慢慢地攀爬,为的不过是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变态,但他告诉自己,没有,他只是好奇罢了。
所以当他透过教室门上朦胧的磨砂玻璃,看到礼音站在门外出神的样子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
他内心更希望时间可以永远静止在这里——全世界的人都忙于嬉笑、忙于哭诉,忙于一遍又一遍地排演着老套的生活步调,而他,也只有他,在那么枯燥的生活里发现了她、注视着她,哪怕只是一个朦胧的她——
“你来了啊,学姐!”
“嗯,来了。”
他终是很不情愿地开了门,让学姐进来,就像是一个护玩具的小男孩终于下定决心将他唯一的珍宝让大家偷窥一眼。
当然,只能一眼。顾轶这么想着。
他侧身让礼音走过,闻到了淡淡的红酒香。
这酒香虽只是一飘而过,却从他的鼻腔钻入了他左胸口某个位置,在那处绕梁不绝,直到在排练的过程中被导演连续喊了叁次名字,他才终于摆脱那红酒香气的魅惑——
“顾轶!今天排练就你一个舞监,刚刚我给出的备注你记下来了没有啊?”
“哦哦哦,正记着,记着......”
“哎呀,我们礼音真是越来越贴角色了呀......”导演继续转过头,对站在她前面的左礼音称赞着,再给出一些建议。
顾轶抬头,发现礼音正朝他看着。
一时间,红酒气息再次从胸腔上涌。
她确实演得很好。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赞了。顾轶他私下在和导演还有其他几个舞监一起开会的时候,就经常听其他人说,左礼音和她扮演的角色越来越贴合了。他们说,有时候和她说话时,甚至都分不清她是在戏内还是在戏外。
是啊,她永远都这样,无法被看透。
顾轶就这么看着礼音的双眼、听着她念着心撕力竭的台词、品着她绝望又绝情的舞台肢体动作,心中的敬佩和仰慕,似是又把他带回到了那个和她同桌的夏天——
左礼音,一个典型的好学生。这是顾轶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几乎每天都会被数学老师叫到讲台上示范解题思路,又或是被语文老师叫到教室前朗读她的作文。其他人只能看到她淡雅的粉笔字、听到她淡淡的朗读声;而只有他,离她最近的他,才能听到每次她起身离开座位时,那一丝小小的叹气声。那丝可爱的叹气声,有的是一丝无奈、一缕羞涩;这丝叹息声,就这样伴随着她的小白裙,和她那在盛夏中红润的脸颊,曾无数次地出现在少年一个又一个迷幻又甜醉的春梦里。
这很荒唐,因为顾轶原以为自己是不会喜欢一个好学生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些春梦提醒了他。
太阳每升起一寸,离梦醒便又近一分,所以在那些梦中,他总是贪婪地渴求着她的每一处,用着有力的臂膀似是要将她永远地护拥在身下,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