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骏马、狂风、死尸……
一切近在眼前,明夷坐在颠簸的马背上,伸手擦过粘在眼睛上的殷红鲜血,心里竭力叫自己镇定,依旧忍不住微微发抖。
三万秦兵听起来不多,但只有此刻真正置身于其间,才会明白战场军队的含义。
到处都是背着包袱逃命的庶人和周兵,和手持武器紧随他们其后的秦兵,骑在高头大马上狂奔,又非秦兵装扮的盖聂像鹤立鸡群般引人瞩目,总是引来秦人砍杀。
哪怕已经选择人最少的道路狂奔,也免不了动剑。
盖聂单手架马,如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剑般穿梭在人群之中,所过之处无人能挡,自东门外突围而出。
一路狂奔到离城百里之外,盖聂才放缓马匹行驶。
残阳如血般照在大地上。
看到路边有一个村庄,盖聂抱着明夷翻身下马。
刚一下马,明夷便忍不住扶住路边大树干呕几声,让盖聂不得不等了她几秒。
呕过之后,明夷擦擦嘴角,便又跟上盖聂向小村庄内走去。
盖聂停在一家最大的农舍前问道“有人否?有人否?”
一连问了几声,都无人回答,盖聂便直接推门而进。
刚一打开木门,一股灰尘便扑面而来,呛得明夷咳嗽几声。
简陋的土房内除了几个残破的陶碗草席,便什么也没有,伸手一抹,窗棂边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将房间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明夷说道“此间农舍怕是早已空无一人。”
二人又将这小村庄内的其他农舍看了一遍,收获腐尸一具、烂陶片两打、一小捧麦麸、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盖聂忍不住蹙眉看了明夷一眼。
战乱之地民生艰苦,出现十室九空的景象盖聂并不意外,让他为难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便罢了,如今身边又意料之外的多出一个柔弱贵女,光衣食住行便是个大麻烦。
盖聂带着明夷又回到了刚开始去的那家农舍。
这家农舍最大,虽然也是土墙草瓦,但至少不会像其他农舍一样屋顶漏雨、土墙漏风。
“你且在这里暂等,我出去片刻就回。”盖聂说道。
明夷点头说好,等到盖聂走后,在屋子的角落中警惕的握紧那柄“繁阳之金”,一边防止有其他人闯入,一边坐在地上等待。
没过多久,盖聂便带着一只野鸟和一个缺了口的陶罐回来,陶罐中盛了半壶水。
盖聂举着手中的野鸟说道“今日且在此住宿一晚,晚上就吃这个。”
明夷看着野鸟,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盖聂注意到她神色,淡淡的说道“本想和农人换些盐栗鸡豚,没想到这里已经无人居住,天色已晚,周围再无人烟,我知你是养尊处优的贵女,但此刻也只能将就。”
“师傅误会了。”明夷连忙说道“师傅费心找食,明夷岂有嫌弃之理。我刚才只是担心这一只小野鸟不够吃。”
盖聂面色微缓,“不够再猎便是。”
当天夜里,明夷和盖聂的晚餐便是烤野鸟就着煮沸的泉水。
不添加任何调料,仅仅是在火上烤熟的鸟肉味道相当难吃,不过明夷从早上开始便再未进食,饥肠辘辘下也吃了不少。
夜里盖聂听到火堆旁传来翻身的悉悉声响,睁开眼一看,就看到那个新收的便宜徒弟正握着锦囊偷偷抹眼泪。
“你母氏未必会死。” 盖聂重新合上眼睛,淡淡的说道。
“此话何讲?”明夷问道。
“吕不韦商人出身,行事手段并不像其他秦人残暴、素来讲究圆滑通顺、八面生财,你母氏和其他周朝宗室不过无关紧要的人物,杀之并无好处,反落下污名,倒不如迁入咸阳幽禁。”盖聂说道。
明夷没有说话,安静的农舍内,只有火烧过松枝的哔啵声响。
“……但愿如此。”明夷说道。
第二天明夷一个人在农舍中醒来。
晨光自窗中照入,树林中已经传来小鸟婉转的鸣叫声。
明夷简单用清水擦了把脸,便沿着足迹向外走去,村庄离黄河不远,走至河边,就见到了正背对着她观看大河的盖聂。
滔滔黄河裹挟着滚滚水流自西向东,一路向海奔腾浩瀚而去。
这个时代的黄河虽然有泥沙,却还没有到后世那种程度。
明夷原地驻足看了片刻,才走到盖聂身边呼唤道“师傅。”
“我在想接下来是向南走还是向北走?”盖聂负手而立的说道。
“向南走如何?向北走又如何?”明夷问道。
“北走过上党郡入赵国,那里有我家乡。南走入魏国大梁,可以顺便见见我师弟。”盖聂说道。
“南走去魏国罢。”盖聂又独自沉思片刻说道“秦军此番刚刚从韩国手中攻下上党郡,一路走过去必定又平白多些麻烦。还是去魏国大梁好,路途也比赵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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