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问题太直接,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长意避无可避,亦或者,长意也根本不想回避。

长意转过头,蓝色的眼瞳在海底闪着与海灵芝同样的光芒:「因为不恨了。」他道,「没有为什么。」

他的回答也过於直接,令纪云禾有些怔然,她以为,依照「受伤」之后的大尾巴鱼的性子,说什么也得给她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没有,他不再曲折迂回了。

纪云禾也微微坐起身来:「我背叛过你。」

「嗯。」

「杀过你。」

「对。」

「你坠下悬崖,空明和尚说,你险些没了命。你花了六年时间,在北境……想要报复我。」说到此处,纪云禾也忍不住微微乱了些许心神。

而长意依旧答得坚定:「没错。」

「……」她默了片刻,「而你现在……说你不恨了?」纪云禾凝视着长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开始颤动起来。她垂下头,心中情绪,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开口却是一句:「长意,你是不是傻?」

这个大尾巴鱼,时至今日,经过这么多磨难,兜兜转转,到头来,他却还是那么善良与真挚。

「你怎么这么好呢?」纪云禾问,「你怎么心地还是那么好呢?你这样……」她说着,看着长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浆之乱时,被自己的术法所伤,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纪云禾霎时便落下了泪来,她将长意的手掌轻轻握住。

泪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会被欺负的……」

第一次,他看见纪云禾哭了,却竟好似是因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实长意心里却在想,他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心地其实也不那么善良,他……也曾险入歧途,但最后,他到底没有变成那种可怕又可悲的模样,不是因为他心性坚定,而是因为,纪云禾回来了。

就算她不认识他,忘了过往,但她还是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长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纪云禾眼角边的泪珠:「我很厉害。」长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提及此事,纪云禾忽然破涕为笑,她仰头,哭笑不得的看着长意:「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打女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长意也看着纪云禾,四目相对间,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轻浅的微笑。

时隔多年,於远离人世的深渊海底,他们终於与对方相视时,带着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从引入侧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后公主到。」侍从说罢话,恭敬离开。林昊青泰然坐与殿中,静静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声讽笑,哪怕是现在的岁月,这宫里的茶也好得令人心惊。

不片刻,红色的人影从大殿后方行了进来,林昊青起身,还未行礼,上面便传来了一声:「行了,礼就免了,说说吧。你到这儿来的目的。说得不好,本宫便在此处斩了你。」

林昊青本来微弯的腰,直了起来,他直视殿上的顺德公主,红纱背后,她脸上可怖的痕迹依旧朦胧可见。

「公主,罪臣此次前来,是来解公主多年心病。」

「心病?本宫的心病,你可知?」

「国师府,大国师。」

顺德公主往后一仰,斜倚在座位之上,「国师是本宫师父,你却说他是心病?该杀。」

林昊青一笑:「若非心病,而是靠山,公主近日来,何须以邪法,吸取那般多驭妖师的灵力?」

「我公主府还有你的探子?」顺德公主眯起了眼睛,「林谷主,本宫不曾想,你们驭妖谷的手,伸得可真长啊。」

「为自保而已。与公主一样,我驭妖谷,四方驭妖地,在大国师的钳制之下,苟延残喘,偷活至今,莫说风骨,连性命也被他随意摆弄。朝廷之上,不也正是如此吗?」

顺德公主微微一默。

「公主渴求力量,罪臣冒死回京,便是要为公主献上这份力量。」

「说来听听。」

「炼人为妖。」

顺德眯起了眼睛,想到那人,她神情一狠:「纪云禾?」她冷哼,「她都已经死了,你还敢将她身上的法子,放在本宫身上?」

「纪云禾已死,但却并不是死於这药丸,而是死於多年以来的折磨。」

提及此事,顺德公主仍旧心有余怒:「死得便宜了些。」

林昊青恍若未闻,只道:「纪云禾生前所用药丸,乃是我父亲所制,不瞒公主,大国师以寒霜掣肘驭妖一族多年,为寻破解之机,我父亲私下研制了炼人为妖的药丸,寒霜只针对驭妖师的双脉之力,若炼人为妖,寒霜自然对那驭妖师,再无毒性。父亲将那药丸用在了纪云禾身上,以抵御寒霜之毒。只可惜未至结果,父亲反而先亡。」

「我随着父亲的研究,继续往下,几乎以快成功研制出炼人为妖的方法,只是,我还缺少一个东西。」

「少什么?」

「寒霜的制药顺序。」

「哦。」顺德公主一声轻笑,「原来,当初我让你去北伐,你向我提要求,要寒霜之毒,说着是方便你去掌控四方驭妖地的人,原来,是拿了我的药,去做自己的事。」

「此一时非彼一时,公主,我当时对公主是有所欺瞒,只是如今,我与公主,皆畏大国师,何不联手一搏?」

顺德公主静默许久:「三天。」她道,「你做不出来,我便将你送给大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