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说,他要独自一人,带你走。」

一句话,彷佛带纪云禾回到了那一夜的血光与烈焰之中,她在濒死之际看到了长意,他带她,离开了那狭窄阴暗的牢笼。

纪云禾垂下眼眸。

如果说把这一生铺成一张白纸,每个情感的冲击便是一个点的话,那,到现在为止,恐怕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纪云禾这张白纸上,泼下这么多墨点吧。

纪云禾苦笑……

「真是个专制的大尾巴鱼。」

「可不是吗!」洛锦桑还在纪云禾耳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你看看那鲛人,现在登上了北境尊主的位置,更是霸道蛮横不讲理了,他把你关在这湖心小院多久了,都不让我来见你一面,是用我的愿望求来的青姬帮忙哎!他可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半点情面都不留……」

而所有的声音,此时都再难钻进纪云禾的耳朵里,她看着那扇屏风,又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背,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

京师,国师府。

房间内,窗纸,纱帘和床帏都是白色的,宛如是在举办丧礼。

顺德公主的一身红衣在这片缟素之中显得尤为醒目,只是她的脸上,也裹着白色的纱布,从下巴,一直缠到额头上,露出了嘴巴,鼻子和一只眼睛。

而此时,顺德公主半醉半醒的倚在宽阔的床榻上,手里还拎着一个青瓷酒瓶,而地上被砸碎的青瓷酒瓶碎片,到处都是。

「来人!」她声音嘶哑,宛如喉咙已经被撕碎了,「拿酒来!本宫还要喝!」

身着玄黑铁甲的将军踏着铁履,走了进来。铁履将青瓷碎片踩得更碎,他走到顺德公主面前,单膝跪下,膝盖跪在了地上的青瓷碎片上,也全然无所察觉。

他的脸上也戴着厚厚的玄铁面具,在露出眼睛的缝隙当中,隐约可以看到他脸上,烧伤的痕迹,可怖至极:「公主,您伤未好,不能再多饮了。」

「不能?本宫!为何不能!」

「公主……」

「我什么都可以做!我现在什么都能做!我有师父!师父……」顺德公主左右张望,未见大国师,那只露出的一只眼睛里,满是仓皇,「朱淩,师父呢?我师父呢?」

「国师为公主研制药物去了,明日便可给公主试了。」

「药?哈……哈哈……」顺德公主倏尔笑了起来,笑罢,她又抓住朱淩戴着手套的手,她将朱淩的手拉入怀里。

朱淩浑身一愣,随即不再反抗,乖乖的任由顺德公主将他手抱住。

「朱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顺德公主凑到朱淩耳边,带着醉意与嘶哑道,「我,不是先皇的女儿。」

玄铁面具后面的眼睛陡然睁大,朱淩震惊得愣住。

「我,先皇后与摄政王之女。」

朱淩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公……公主……」

「我啊,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从小,谨小慎微,我生怕行差踏错,我的母后认为我是一个错误,摄政王几次想杀我,我……我害怕啊……」她哑声说着,却是在朱淩耳边哭了出来,「我怕……在深宫之中,就那么死了……小的时候,我受尽了欺辱……我……直到师父……师父看见了我。」

她说着,站了起来,赤脚便要踩在地上,朱淩立即用另一只手垫在顺德公主的脚底,她一脚踩下,踩在朱淩的手掌心,让朱淩的手背,被青瓷碎片紮破,而她全然未觉,她往前走去,赤裸的脚还是被碎片刺破,朱淩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公主……」

「对……他看见我了,所以我才成了真正的公主。他捧着我,我就是众星拱月,我就是天之骄女,连我的弟弟,那正统的皇子,也必须将帝位,与我平分。但是……」

她转了一圈,丝毫也不觉脚底疼痛。

「但是!他不是捧着我,朱淩,你知道吗,他捧着的,是这张脸。」她抓着自己脸上的绷带,十分用力,以至於露出了缝隙,让朱淩看到那纱布之下,溃烂的皮肉。

「我用这个,这张脸,得到了全部,但如果我失去了它,我就会失去全部。我看起来什么都得到了,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如今……如今我仰仗的这张脸也毁了……」

她站在原处,忽然之间,像是爆发了一样,狠狠的将手中的酒瓶砸在地上,青瓷瓶应声而碎,她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狠狠的将面前的纱帐划破。

「这天下负我,我就要负天下!有人伤我,我就要杀了她!那驭妖师纪云禾!首当其冲!」

像是看到纪云禾站在了自己面前一般,顺德公主用手中的碎片疯狂的划着面前的纱帐,知道将纱帐全部割成了碎片,她才将碎片狠狠往柱子上一拍,碎片刺进她手掌皮肤之中,鲜血横流。

朱淩看着她,也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公主,我愿承你其愿。」

「不,我要亲手杀了她。」顺德公主转过头来,露在纱布外的眼睛,泛着血腥的红光,盯着朱淩,「纪云禾被炼成了妖怪,所以拥有了她本不该有的力量。朱淩,我也要,我要,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她顿了顿,走向朱淩,「你救过我,你在牢中帮我挡住了烈焰,你和我一样,被噬心烈焰焚烧,朱淩,我只相信你,我要你帮我。」

朱淩再次跪於地面,颔首行礼:「诺。」

……

翌日清晨,大国师端着一盒药膏,走入顺德公主的房间,刚走到床榻边,顺德公主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她透过纱布,看着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变过容颜的大国师。

「师父。」

「嗯。」

「新的药膏,制好了?」

「嗯,这个药膏约莫有些疼,但敷上月余,必有奇效。」

「师父。」顺德公主哑声道,「药膏太疼了,好像是要把我的肉挖了,再贴一块上去。」

而大国师的声音并无任何波动:「能治好,那就挖了,再贴。」

顺德公主默了片刻:「那师父,我想要个奖励,奖励我,忍受了这么多痛苦……只为,达成你的愿望。」

须臾后,大国师道:「你要什么?」

「你从未让人看过的,禁术,秘籍。」

「……」

「师父?」

「好,我给你。」

顺德公主闻言,嘴角僵硬的微微弯起,她看着大国师将她脸上的纱布一圈一圈的摘下,她不再看大国师,垂下眼眸,看着自己丑陋的后背。

「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