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跌跌撞撞奔跑的唐幼一坚定地默念着。
爹娘那么勤劳,那么善良,从未害过任何人,上天绝对不会伤害他们,绝对不会!
然而看到刚刚还有父母等着自己回去的房子,已被火海吞噬,唐幼一就害怕地哭了:“爹——!娘-——!你们在哪儿——?”寻找着爹娘的身影,期待爹娘先发现她,喊她:幼一,爹娘在这儿。
她拉住每一个身边的人问:“我爹娘呢?可有看到他们?我爹生病了,我娘是不是带他找大夫了?帮我找找他们好吗?”
可他们只会沉默地拿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即不告诉她爹娘在哪,也不帮她一起寻找他们的下落。她早就知道,书院里的人有多么冷酷无情。
她几乎寻遍后院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爹娘,除了一个地方她还没找……
婆娑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爹,娘,你们在里面对吗?
她冲向火海。就和幼小的时候,看到爹娘向她张开宽大的双臂便会本能地蹬着小圆腿扑过去一样。
可不知为何,不管她怎么跑都跑不进去,她的身体被一个宽大的力量紧紧裹住了,连她模糊不清的视线,也被不知什么全部遮盖。
她拼尽全力地嚎叫挣扎。
爹娘,女儿错了。
女儿不该离开你们,你们原谅我,快回来吧,求求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她失去所有力气,意识飘入虚无之中,那紧紧包裹她的宽厚物体始终纹丝不动,未曾松开一点点。
——
自此,唐幼一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毕竟除了人命,衙门的人第二天就上门来做事故勘查了。
人若是死于意外,做个记录,让死者家属签个知情书,对其勘查结果表示无异议便可。
可要是死于谋害,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完的事儿了,需按照刑事案的一套流程进行繁琐冗长的审查,然后再让捕快缉拿凶手,最后经过衙门公堂的传唤审判才能结案处置凶手。
最后的最后,不管破案与否,都向衙门缴纳破案经费,案件越复杂时间越长,数额则越大。
这对孟均来说无疑是从天而降的炸弹,不管人是怎么死的,书院的名声必受到影响,搞不好最后还要花钱买单,肉疼地孟均恨不能时空穿梭回去,亲自将唐有生两夫妇从火中救回来。
幸好孟均与衙门总捕赵开相识,当皮肤黝黑、牛高马大的赵开领着几个小捕快大摇大摆来到上山书院,孟均就借握手之时,往他袖袋里塞了银票:“有劳总捕了!”
这赵开好歹在崇延做了近十年的捕快头头,岂会不知孟均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将银票往袖袋里再塞了塞:“份内之事,孟院长客气了。”然后颐指气使地朝年轻的手下们喊了一嗓:“愣着干嘛!干活!”
小捕快们最是畏惧总捕淫威,谁敢惹了总捕,非天天被追着操练到吐血不可,当即一窝蜂地跑向火灾现场。赵开正要随孟均去院内喝茶,眼睛蓦然扫到侧门边抱剑站着的一个人,登时怒目圆睁地怒叫一声:“林非献!!”
赵开的嗓音十分浑厚,这般大吼一声,差点把书院的屋顶瓦片都掀落。被吼的人倒是淡定,朝赵开这边看了一眼,回头又继续往门内瞧了会儿,在赵开又要怒叫前转过身,往火灾现场走去。
孟均看了看那人,见那人穿戴也是捕快,身形气度和其他捕快大不一样,最重要是,居然不惧赵开,孟均圆胖的脸上闪过纳罕:“那位是……?”
若是其他人,赵开早过去一脚将人踹飞了,可这次他却没有这么做,额头暴突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强忍,咬牙切齿回答孟均:“主簿林方的儿子。”
孟均明了地张圆了嘴,原来是府衙主簿的儿子,听说这位主簿才学甚高,只因天生失聪,家底贫寒,当年科考明明考得一甲探花,却被无故调换成了三甲传胪,连个进士都得不到,最后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府衙主簿一职。
“他爹是个聪明的,却生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赵开话语里透着蔑视,却不由把林非献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视线朝那个门望去。
这一注意,才发觉那里有哭声传出。
“死者家属在这儿吊丧?”赵开略显吃惊地回头看了眼孟均。
孟均怎会不知他吃惊的原因,苦不堪言道:“……我夫人实在可怜那个孤女,所以让她在这儿吊丧。”
说这话的时候,赵开和孟均已走到了刚才林非献所站的位置,从这里能一眼看全里边灵堂的情况。
灵堂布置简单,却该有的有,无一纰漏,可见是放了心思的。一个名门书院愿空出地方为佣人置办这样一个正经的丧礼,算是空前绝后的,是为仁至义尽。
只是,除了堂内中央摆着的两幅棺材下,跪着位披麻戴孝的小姑娘外,再无他人。
小姑娘的哭声嘶哑无力,断断续续,圆圆的小身体跪趴在蒲团上,显然哭的太久,渐赴虚脱,纵使是孟均这样铁石心肠的看了也不免心生怜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孽啊,都说喝酒害人害己,那两夫妇死便死了,留下这小姑娘该如何是好?我这倒霉蛋又找谁要钱作房子?”
“喝酒?”赵开问道:“是喝酒误的事?”
孟均点头:“没错,我管家昨夜亲眼看这两夫妇喝的酒,总捕去现场看一眼便知。”
果然,赵开很快就查出起火的源头是唐有生屋中的三坛酒,又用了两日功夫,赵开便称摸清了事发经过,带着相关文件再次来到上山书院。
因收了钱财,赵开本打算只身前来,哪知一向低调的林方不知哪根筋不对,听说是上山书院的事故,即让儿子随赵总捕同去,说是跟着赵总捕学学办案经验。赵开直觉这林方在给他故意使绊,无奈职位比他赵开大,赵开不好说什么,只能窝着火带林非献来到了上山书院,想着待会儿找个借口支开他,让孟均赶紧将文件签了便是。
然而不知怎么,今天赵开的运气特背,待他和林非献来到事故现场,那里已或坐或站地候着一群人。
这些人自然地各自分成了三拨,左侧亭台里坐着的是康氏以及伺候的几个下人,康氏面色不虞,似有什么忧心事困惑着她。
中间是个平台,台阶上由孟鹤棠和几位关系好的书生占据,包括钟静和那位白月光在内,或许是因这一处刚死了人,他们没有像如常那样嬉笑怒骂,都自觉地低声耳语。
在他们右侧,是一片一字排开摆放的铁树盆景,盆景后面也站着两个人,高的是女仆冬玲,矮的便是穿着麻衣的唐幼一,正微垂着脑袋听冬玲说着什么,她们站的位置被稀疏的铁树遮挡着,若不注意看,几乎无人发觉她们的存在。
赵开脸色发白地瞪住一脸苦哈哈地走过来的孟均,低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人,怎么办事?”
孟均有苦难言地向他作了作揖,低声道:“快别提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细长的眼睛朝身后正严厉地盯着他的康氏方向移了移,正要和他耳语两句,那林非献就从赵开身后走了出来,孟均当即转脸微笑,向林非献打了个热情的招呼:“哟,林捕快,今儿你当值啊?”
林非献刚刚二十,浓眉星目的,长得很周正,身形也不是他爹那样的文弱,肩宽体阔显得孔武有力,只是不怎么说话,爱答不理的,透着股傲气。这不,孟均向他打招呼了,他也只是回以颔首便不做理会,令孟均很是尴尬。
像他这样的身份却有这般刚直的性格并不多见,又因他姿容出众,很难不令人注意到他,首先被其吸引的人便是从洛湖跟随孟鹤棠来到崇延的那位女扮男装的上官绾。
“那人是谁?”上官绾毫不掩饰欣赏地望着林非献:“好像挺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