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知她心思,但她想着陈嗣冉既然特意送过来,这药方必然是难得的,几步上前从童儿手里接过,压了压声音说道:“我是韩姑娘的大夫,这药方不如便给我吧。”
陈嗣冉一听扶着童儿挣扎着要站起来,有些艰难的向宁泽拱手行礼道:“我听闻韩姑娘的病大好了,原来这神医竟是姑娘,嗣冉感激不尽。”
宁泽一听这话更是觉得不对劲,韩仪清病好了为何要他感激不尽?
她这边接过匣子才品出其中缘由,青纱之下的眉毛皱作一团,心道:这位陈公子恐怕是认错了人。
陈嗣冉走后不久,后面莲叶中又浮出一艘小舟。
舟上立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美人儿扎着双丫髻,飘下两绺粉色丝带,额前刘海儿分作两边弯弯遮盖在额头上,她眼睛中带着几分沉静,身后有莲花蹭到她肩上,而她正垂眸看向渐渐远去的陈嗣冉,好一会骂了声:“呆子!”
宁泽看过去,见那舟中果然有张七弦琴,心想这位应当就是自己舅舅家的表姐魏时枟了。
韩仪清此时也明白过来,悠悠说道:“时枟,这位陈公子莫不是以为是我弹的琴吧?”
魏时枟干脆利落的说道:“许是吧,不管他,自然会有一日把他纠正了。”
又道:“我听说表姐见好了,怎么今日看你气色还是这般差?”
说完同宁泽见礼,宁泽在她面前可不敢再张狂,拿着匣子慢悠悠的退到了后面。
韩仪清淡定回道:“今日听戏太久,又累着了,无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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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今儿自个儿掏腰包办了这场戏的礼部侍郎钟绘此时心情十分不佳,他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想附庸风雅一番,好请到吏部尚书沈霑。
却不想本来答应要来的人却临时爽约了。
有官员劝慰他:“钟大人,倒不是沈大人不给你面子,是这次巧了,你挑的不是时候。”
钟绘疑惑,问道:“何出此言?”
那官员答道:“昨日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信国公世子挖了先平章政事宁居安大人家的祖坟,宁家现任族长今日一大早堵在了大理寺门口,要信国公严惩徐世子,信国公素来廉正,一听此事就要拿了自己孙子下大狱,那徐世子吓得躲到了沈大人家中去了,沈大人今天自然出不来了。”
钟绘闻言,有些惊愕于这位世子这般胆大包天,但更觉心疼,只叹自己消息不灵通,让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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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夜半,陈大岭猫着腰进了石榴院,却在井边撞到一人,他本以为是个小厮起厕,板着脸站直了想要小声训斥一番,却看到这人打着羊角小灯,一双凤目微微带着些冷光看着他,吓得他一时说不出话。
沈霑退后几步,见这木头脸着急下跪请罪,想了想任他跪着,问道:“说吧,看到了什么?”
陈大岭一愣,他因为帮着徐呈做了错事心内愧疚,想着好歹找人给宁姑娘做身寿衣,因此也去扒了坟,却不想那棺材中什么也没有。
现下听沈霑问,有些不确定他问的和他所想的是不是一件事,想了想答道:“什么也没有,棺中空空如也。”
第20章 盗铃
这是个朔日,嫦娥仙子闭了月宫,只有那一盏小灯散发出微光。
陈大岭说完这句话,见沈霑抬手示意他起来,这才爬起来接过沈霑手里的羊角小灯,右手变戏法似的多出一柄蒲扇,手中给沈霑打着扇说道:“虽则日头落了下去,暑气却还未消,院中蚊虫又多,大人千万小心身体。”
沈霑身边惯常跟着两个护卫,一个叫吴青石,身形纤瘦有几分女相,最擅长插科打诨;另一个就是陈大岭,身型高大面貌却普普通通,平时是个闷嘴葫芦,只在有所图或做错事时变出一副“吴青石”嘴脸。
沈霑在外顶了个“祸乱朝纲,草菅人命”的形象,其实对下从不曾严苛,有些事你想瞒着他,他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以陈大岭从初时的惊吓中回神,便赶忙找了这两句托词,本想着沈霑不会再过多询问,却不想沈大人唇紧抿,似乎有些不愉快。
沈霑却也没再问什么,负手走在青石板道上,陈大岭连忙提着灯跟在后面。
陈大岭以为沈霑是要去休息,却见他走过垂花门沿着左侧的抄手游廊转进了葳蕤堂。
今日一早,徐呈慌慌张张闯进来,吴青石便把他安排在葳蕤堂里,下午的时候陈大岭看到沈大人去见了徐呈一回,难道这大半夜还有事要叮嘱?
陈大岭心里想了一通,面上却毫无波动,一路走了一阵他木楞的脑子才意识到什么,在沈霑后面幽幽说道:“大人,那棺材中并无宁姑娘,那宁姑娘去了哪里?”
沈霑这才停下,看向他说道:“你助纣为虐就不要再管别人身在何处了,这事儿你自个儿守住,切莫再让第三人知晓。”
平时沈霑一向眼眸微垂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甚少这般直视着人说话,陈大岭愣了愣,被这不同以往的待遇弄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赶紧应了是。
上位者宽容,为下者却不能怠慢无理,陈大岭惊觉到自己方才言行似乎有些放肆,往日其实他甚少如此,只是近来也不知什么缘故,总觉得他们家大人变得“年轻”了,不再像是在朝廷衙门中那个和一帮老不惑们分庭抗礼的沈大人,反而像是一个弱冠之年的清贵公子了。
由是精神便放松了许多,一时没拿捏好分寸。
一路再无话,沈霑让陈大岭守在门口,自己推门进去,屋内黑漆漆,他站在门口,说道:“怎么?难道还要让我替你掌灯?”
堂内这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四方红木长桌上三彩罩子灯才亮起来,有一人只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垂头丧气的立在桌前,叫了声“舅舅”。
沈霑坐在右手边官帽椅上,问他:“想了一个下午,你可想清楚了?”
徐呈还是垂着头,闷声说道:“我知错了。”
沈霑靠在椅背上,有些不以为然,他不太认为徐呈能想明白,还是道:“说说看吧。”
徐呈道:“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我于宁泽有约在先该当遵守,此是我一罪;以浮浪不根之言毁了她的亲事,此是我第二罪;轻易毁了她的名节,害她惨死,此是第三罪……”
说到这里又生了气,这才抬起脸,眼睛红肿显见是哭过了,怒道:“即便人犯了错,自有律法裁夺,他一个小小的宁家族长怎敢活埋了人!”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伤心,有个想法他想了一下午,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我想给宁泽立个墓,就写 ‘亡妻徐宁氏之墓’好歹让她有个归宿,到了地府也有个姓名。”
沈霑手指屈起,由来慈母多败儿,若非沈宜修事事袒护,徐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沈霑道:“别人有名有姓,定然不乐意冠你之姓。今日便这样吧,只是以后再出了这种事,就莫要跑来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