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当日即在城中搜寻驯鹤之人,在慈孝里查到一个近日新到的养鹤人,口音是南方人士,举止甚为古怪,只有一人一鹤来京,平日也不到街上杂耍。”
我点头:“确实古怪。”
“可惜在府吏去到之前,他就不见了,房中物什杂乱,当是闻风而逃。”秦王道,“雒阳驯鹤之人大多住在大市周围,当日,京兆尹在周围布下重围,携带货物活禽之人,一律细搜,然一无所获。”
我说:“百密一疏,亦是常情。”
秦王笑了笑:“不过有一事甚是有趣。据一个搜人的伍长说,当日,一位大长公主府上的内侍从慈孝里驾车出来,被拦下时甚为张狂,硬是不许搜查,闯了过去。孤听他所述,觉得你兴许认得,若让那伍长与你见一面,兴许有所收获。”
我看着他,只觉此人像个鬼魂。
“不想殿下这般热心,竟还插手京兆府之事。”我说。
秦王神色自若:“孤从前曾在长水校尉营,赵绾乃司马,尚算熟识。”
我瞅一眼汤殿,心中叹口气。原想着就坐在这里,听着沈冲洗澡的声音想入非非也甚为愉快。现下看来,不跟秦王走一趟,他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第26章 远遁(下)
汤殿附近确有一处凉亭, 就在十几步外的园子里。
秦王脚步缓慢, 仿佛真的是在赏景。我跟在他的后面, 一语不发。
“此亭的来历, 你可知晓?”秦王忽然道。
我心如乱麻,对他的花招毫无兴趣:“不知。”
“此亭乃前朝时,章帝为窦后所建。”秦王道, “传闻当年武陵侯云晁曾在此劝窦宪领兵外出,莫回雒阳。”
听到这个名字,我一怔。
“窦宪听了他的话, 不久即领兵外出。和帝欲铲除窦宪党羽,然忌惮窦宪身在兵营, 迟迟未敢动手。可时日久些,窦宪终舍弃不得雒阳荣华,班师回朝。待其入城之后, 和帝即发诏拘捕,云晁身为党羽, 亦下狱诛死。”秦王看着我,“此事乃幼时, 宫中老人所述。孤在外多年, 每思及此事,皆以自省。”
“哦?”我笑了笑,“不知殿下为何自省?自比窦宪么?”
秦王道:“窦宪乃死于麻痹自大, 虽有贤人提点, 亦难免覆灭, 此乃你我之鉴。”
我说:“殿下可是糊涂了?璇玑先生前几日已重现,而奴婢的祖父早已去世,奴婢与璇玑先生毫无干系。”
“璇玑先生?”秦王看我一眼,反问,“与他何干?孤与你说的只有云氏。”
我气结。
事到如今,我只得见招拆招:“殿下所言,奴婢实糊涂,不知何鉴之有?”
“于孤,乃危墙之鉴。”秦王道,“于你,则错投之鉴。”
我说:“奴婢错投何处?”
秦王反问:“元初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使你埋没于奴婢之属,怎非错投?”
我不想与他纠缠这些,道,“殿下所言危墙,不知危墙在何处?”
秦王眉头微微扬起:“天下最大的危墙,不正在雒阳?”
“殿下明知此乃危墙,不也是回来了?”
“彼时非此时。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解其意。
“殿下此番离京,想来不曾告知朝廷,殿下不怕奴婢去揭发?”过了会,我说。
秦王的神色毫无波澜,唇角弯了弯:“你大可试试,看看消息能否传到廷尉署十步之前。”
我知道这并非玩笑之言。秦王这样杀伐多年鲜有败绩的人,必不会一时头脑发热来与我说这些。
“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告知你,孤上回所言,仍未过时。”秦王接着道,“今日酉时三刻,孤在西南门外雒水渡口,过时不候。”
说罢,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
回到汤殿的时候,我心事重重,以至于差点与走出殿门的沈冲迎面撞上。
他看着我,有些诧异:“霓生,你面色甚查,可是身体不适?”
若在平时,我大概会借机胡诌一番头疼脑热,蹭一点他的关怀。但是如今,我兴致缺缺。
“霓生,”这时,青玄看到我,招呼道,“霓生,怎到处不见你?公子要回府了!”
我应一声,忙谢过沈冲,快步走回去。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跟我说秦王。他在别人面前不多话,却喜欢在我面前念叨不停。今日,秦王两个字总在他口中出来,特别让人厌烦。
“霓生,今日之事还未说完。”他对我说,“不想秦王竟对太子这般不客气。”
我说:“嗯。”
心里仍想着秦王刚才的话。
“……风雨未至,仍可一立;而当下之患,乃众人不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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