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上了马车,一路悠悠行了半个时辰余,才觉马车一顿,旋即便听车夫道:“林少侠,百花别苑到了。”
他口中道声“有劳”,旋即挑帘下车自举目四顾,但见百花丛中一条小径蜿蜒而过,小径左右一色石质灯台,台中燃着粗蜡,虽嫌昏黄了些,却也有些辉煌之意。
缘径直上是座竹楼,小楼高有丈许,一片胜雪银霞下,竟平白生出几分琼楼玉宇之意来。
林锋看着别苑景致,竟有些发怔。倘无那座竹楼,他简直要将面前之地看作夏夜真源。
他看看身侧,只缺了个白裙的姑娘。
大抵是五六年前?张璐偏拉着自己前去赏月观星,真源山山径虽无如此明亮,然月光映照下也可视物。
那日他自仰面朝天躺在花丛,芬芳花香混着泥土清气沁入心脾,身边的姑娘藕臂环膝仰视苍穹,那张侧脸柔和却又极蛮横的闯入脑中,直压在心底最是柔软之处方才作罢。
彼时月依旧,今时人非昨。
不愿再触碰一次之事,强行于记忆最深处闯出,在脑中翻腾涌动。那是只允他一人可入的无尘之地,亦是教他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林锋贪看景致半晌,方徐徐入楼。
他自入卧房登竹榻盘膝而坐,旋即默运涤心功,推动体内先天真气沿奇经八脉循环一大一小两个周天,这才置先天真气于冲脉,纳后天真气于带脉,只等稍待衍化内力归入丹田。
此事林锋轻车熟路,然现下却出了岔子。
凡武林中人修习内功,皆要意守丹田摒除杂念,待到无喜无悲、心内平和如幽潭死水毫无动摇时,方可衍化内力。
然他适才只管惦记着小师妹,心内酸甜苦辣百味交杂,单只送真气入冲、带二脉也费了不少时辰。
涤心功总纲有云:“先天取一后天三,方得内力一点全”,他此时心内杂念无数,一时竟致先后天真气取量难调。
林锋相调半晌,却不得内力丝毫,心内烦躁难言。霎时间心魔骤起,恍惚间又梦回三月前被逐出师门那日。
张博钊的森然面孔、徐哲的满目憎恶、小师妹的眼底失望……
他此间杂念横生,冲、带二脉中之真气失了他心念所控,立时万马奔腾也似的,在奇经八脉之中胡乱窜开。
因他体内先天真气经过悲魔神功洗练,故较先前已强了数筹,兼今夜饮五毒百花酒不少,后天真气之量也远超往日,一时真气乱窜竟难弹压。
林锋只觉两股热气自由冲、带二脉而出,自于奇经八脉之中游走一圈,又汇入十二正经内,一时经络作痛不止直欲撕裂。
他自强敛心神,欲推真气衍化内力,哪料两道真气过处脉炙穴炽,火烧刀刺也似的疼。
未待林锋渡过这一阵,霎时又觉丹田胀痛胸中气闷,腹中仿教人注了铅水,又痛又沉。
倘再过片刻功夫,涤心功能否重修尚且不谈,便是保命也是件难事。
林锋默运心法,只稍一推动便觉胀痛气闷加剧,然若放任自流,真气乱窜便愈发厉害起来。
待到翌日金乌东升之时,自已接连吐出七八口黑紫淤血,身形剧颤抖若筛糠,便是鼻中也流血汩汩,俊朗面庞遭污血一浸,犹显狰狞可怖。
正是他手足无措意乱神慌之时,一阵悠扬琴声忽入耳中。
初时尚觉琴音影影澈澈时隐时现,犹见高山之巅,云雾缭绕飘忽无定,旋即曲风轻转淙淙铮铮,若饮涓细寒流清清冷冷。
那一阵天籁琴音虽嫌轻柔,却得丝丝沁入心脾,林锋闻之心内竟点点平和下来,便是体内真气也不由微生平复之意。
骤然间琴音又变,直如两军对垒,金戈铁马杀气腾腾,林锋遭这跌宕琴音入耳,心跳咚咚快如征鼓,一时仿置身沙场,满心惨烈肃杀之意。
莫约只过七八息工夫,琴声又悄然而变,此时曲调倍感柔和哀怨,便若闺中女子惦念情郎幽然轻叹。
眼见真气又要乱行,琴音却再生折变,此番曲调不但中正,且自具几分云淡风轻在内,林锋趁有琴音相助镇定心神,自将体内散乱真气归在一处,霎时间内力又生于体,由此直至一流境界,皆是康庄大道平坦无曲。
林锋双目紧闭,自将满腹浊气徐徐吐出,旋即抬手发掌竟有轻微掌风,嘴角不由扬起一丝浅笑。
数年以前,林锋曾见张博钊抬手发掌,内力过处击断丈外树干,一时钦慕不已。现下自己这点微末内力,虽只勉强够他重归健体境界,却也教他稍具些自保之力。
武人内力益处良多,抛去强筋健骨不谈,修为高深者大可不依招式出手,仅凭内力便可伤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