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枣红马神骏非凡,若是留在青檀观里虚耗,便可惜了。
越国公府原也是关陇门阀中的一员,子弟精于骑射,钟意虽是女郎,却也同样有所涉猎。
时下风气开放,胡汉相融,女子地位也颇高,太上皇与皇帝的公主们甚至养有面首,有时还会堂而皇之的相携打猎,言官们虽看不惯,却也不会专门上疏弹劾。
玉秋玉夏自幼跟随钟意,原就是会骑马的,赵媪这些年往来四方,自然也通骑术,一行人商议过后,便决定骑马往绥州去,至于马车等笨重东西,便就近找个庄园舍下。
钟意的行囊中备了帷帽,此时正得用,自去换一身胡服,脚蹬短靴,明艳不可方物。
“我们走吧,每隔三十里有一驿馆,”翻身坐到朱骓身上,她扬声道:“若是疲惫,也可到站便去歇息。”
众人齐声应道:“是。”
钟意骑术不凡,朱骓更是迅疾如风,其余人在后,几乎追不上,她却不愿同众人离得远了,略微紧了紧缰绳,朱骓便顺从的慢了下来,与众人齐头并进。
就如同女郎爱珠玉华服一般,男子也很难不喜利剑骏马。
陈度见朱骓神俊,又通灵性,实在是喜欢,自己喝完水后,又去摸它鬓毛,亲自喂它喝水,向钟意赞道:“当真好马!千金也换不得,女郎从何处得来?”
钟意轻装简行,更不欲暴露身份,便叫人以女郎相称,掩人耳目,闻言笑道:“有人得罪了我,送它来向我赔罪。”
“啊呀,那人真是诚心,”陈度歆羡,连连道:“若也有人能得罪我一回便好了。”
朱骓喝了水,便有些翻脸不认人,马头一摆,叫他走远些。
陈度不觉生气,反倒笑了,他道:“真是通灵,除去女郎,它都不怎么搭理人。”
一行人歇息的差不多了,钟意便站起身,爱怜的抚摸朱骓,道:“它确实很聪明。”
绥州距长安有千里之遥,众人骑马赶路,小半个月过去,终于赶到延州境内,绥州在望。
路上难免辛苦,到了驿馆,总算能松口气,钟意将朱骓交给扈从,用过晚饭后,便叫人掌了灯,取了笔墨,将沿路见闻写下。
夜色如同一片黑幕,无声的涌了出来,延州偏远,远不似长安繁华,驿馆也荒凉简陋,门前挂了两盏灯,径直发着幽微的光,聊胜于无而已。
护卫换班的时候到了,一班人提着灯笼过来,替换掉原先那一般人,因这缘故,防卫出现了非常短暂的空隙,对于普通人而言,仍旧无隙可寻,但对于经验老道的人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来人身手矫健的翻过院墙,悄无声息落地,见左右无人,方才轻手轻脚的往马厩去。
一众马匹之中,朱骓无疑是最显眼的,高大雄健,威武不凡,即便低头吃草,也比寻常马匹要高。
夜色深深,来人只能看个大概,放轻动作,上前去解缰绳,朱骓见状,一抬前蹄踢了过去,那人反应迅疾,闪身躲开了。
一阵风吹过,挂在马厩旁的灯笼晃了下,那人借光一瞥,清癯憔悴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喜意:“朱骓?”
被人叫出名字,朱骓也怔了,停下吃草的动作,眨巴着眼打量他。
“你怎在此?”来人伸手摸它鬓毛,低声道:“可是秦王殿下来了?”
朱骓朝他打个喷鼻,轻轻嘶叫一声。
……
钟意提笔写了一半,堪堪翻过一页,便听门扉被人敲了一下,她以为是玉秋或者玉夏,便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随即又被关上,她头也没抬:“出什么事了?”
没有人说话。
钟意心中一动,抬头去看,却见桌案前立了位男子,身量笔挺,周身玄衣,头戴斗笠,不辩面容。
她挺直腰身,平静道:“尊驾是?”
“女郎,”来人语气低沉,听声音,似乎还很年轻:“你好像一点也不怕。”
“怕又没有用,”钟意淡淡道:“倒不如谈谈你的来意。”
那人赞道:“好气魄。”
钟意轻轻道了声谢。
“女郎,”他顿了一下,道:“你出自长安哪一家?到此意欲何为?”
钟意则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来人忽然笑了,语气中多了些压迫感:“你怕是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求人可不该用这种态度,”钟意笑道:“苏烈苏定方,我也不曾问过你的名姓与来意啊。”
“是我眼拙,”那人微怔,忽然顿悟,解了斗笠,道:“原是怀安居士当面。”
他生有一张坚毅的面孔,因常年风吹日晒,较之京都郎君,更见风骨,即便只是孤身立于此地,仍有渊渟岳峙之感。
钟意起身相迎,道:“将军请坐。”
苏定方手扶椅背,忽然道:“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他道:“现在的苏定方,只是潜逃罪人。”
“我相信将军的为人,也相信内中另有冤屈。”钟意为他斟了茶,道:“清者自清,你若问心无愧,又何须妄自菲薄?”
苏定方深深看她一眼:“居士居然敢相信我?”
“同袍战死疆场,你却畏罪潜逃?”钟意摇头道:“将军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