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再也没机会问出口了。禅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将黑未黑,他似乎是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了。藏蓝色的天幕上,星子黯淡,他的心跳咚咚好似擂鼓。那种感觉他从未经历过,神魂似乎即将脱离体魄,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躯干,五感却敏锐得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分辨出来。
张祭酒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像是湖中的倒影。
“夜郎国王族的后代到今日几乎已经绝迹了。孩子,我在这世间孑然一人漂泊了那么多年,才又遇到一个……”
“……你不要怪我。我亦不是惜命。只是此事凶险,我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留下足够的退路才行。毕竟……”他叹息,“毕竟啊,那是灭族之仇呐……”
这样的深仇雪恨,若是不能得报,他又怎么有颜面死去?
禅殊万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我这次又死了,从此咱们两个,便一起活下去吧。”
万里雪山,寂寂山道。
张祭酒从地上站起来,挽剑,血色剑光闪过,山道边的山壁上立时被凿开了一个大洞。他将昏迷的禅殊扶进洞中,从怀中取出了一副连缀金杯。
他将金杯提在眼前晃了两晃,嗤笑一声,像是自嘲,然后他弯下腰,将禅殊的右手张开,把这对金杯缓缓地塞进他手里。
轰——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张祭酒提剑而立,他身后那个洞口已经被崩塌的土块堵上。
他举步朝山中走去。
为了这一天,他寻找了很多年,也蛰伏了很多年。
今天,他要去杀一个人。他,要去取一样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昆仑山中。
张天师将手下鬼卒放出来后,那群鬼卒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冲向重韫,相反,她们就像一群哗变的士兵一般,竟然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这倒是张天师始料未及的。
更为悲催的是,他还收不了兵。他要是把仍旧听令于他的那些鬼卒收回来,那些已反叛的鬼卒势必会反噬于他。
但他毕竟也是一宗之主,自然不止有鬼卒这么一记杀招。
避过那阵鬼啸之后,他便洒了一把黄豆在地上,咬破指尖,三道黄符令出,雪地里的黄豆忽然齐齐跳动了一下,一跃而至半人高处。那三张悬浮于半空的黄符无火自燃,符火势大,哗然一声,那一把黄豆竟然变作三十六个金甲神兵,左手持方钺,右手持金盾,朝那厉鬼嘶啸之处并肩踏进,低喝:“哈!哈!哈!”
姳霄在杨鋆肩上按了一下,杨鋆会意,身形一闪,夫妻俩已经冲进那群金甲神兵里。
姳霄居高临下地望着张天师,慢慢地解开了斗篷上的衣扣。
大风猎猎,她那件殷红如血的斗篷顷刻间便被大风卷走,被狂风撕扯,好似一面战旗。
一个金甲神兵提起方钺朝杨鋆冲杀而来,杨鋆横腿,踹中它的小腹,直接将它踢飞出去。
姳霄冷笑,道:“听说金甲神兵刀枪不入,真巧,我家夫君也是刀枪不入呢。”
她眼神越是凶厉,脸上的笑容便越是嫣然可人:“臭道士,你能役鬼,巧了,我也能。咱们便来比比,究竟是谁……更厉害!”
张天师袖底一翻,手上已夹了四道黄符,他神色如常道:“我活了几百年,好久没遇上那么热闹的日子了。三万殄文,还有千年的老鬼和僵尸,真是痛快!”
话音落,他脚底的八卦盘上忽然金光盛放,荨娘只觉眼睛刺痛,忍不住闭了下眼,再看时,姳霄夫妇和那龙虎山的老道士都已经不见了。唯有雪地里星星点点,洒落了一地的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