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主子不开心,怨气就尽数被属下吸收。首当其冲的,就是贴身秘书等数人,包括最倒楣的邵君平在内。
「办公桌上有灰尘。」岑立瑭皱着眉说,仿佛桌上落的不是寻常灰尘,而是原子弹落尘似的。
「啊,我马上抆。」邵君平当然知道老板的个性,或者,该说是秘密!
其实,岑总裁……有、洁、癖!
可怜堂堂一个硕士特助抆起桌子来就算了,还被嫌弃,「那块抹布不干净,抆了更脏,你有消毒吗?」
呃……抹布是随便找的没错,不过,只是办公桌而已,又不是手术台……
「有。」邵君平赶快敷衍一下。「这有抗菌作用,一定干净。」
「哼。」老虎皱着眉,总算底头看公文了。
看不到几分钟,他又不悦的开口,「这个行距不对,版面不清爽。」
洁癖到这种程度?!连报告的版面清不清爽都要挑剔?!
「总裁,这个合并的决策报告书,已经送上来第四次了,请你务必要给海外部一点指示。」邵君平弯着腰卖力抆桌子,一面谨慎地提醒。
「拼字有错。」岑立瑭拿起笔,开始圈出错误,浓眉皱得像是可以夹死苍蝇。「我最讨厌不清爽的报告,错字都不先挑一下,这样像话吗?」
「那是报告草稿,不是新闻稿……」
「你有意见?」冷冰冰的视线射向苦哈哈的邵君平,以及邵君乎身边的地上。「为什么地板上有水滴?」
应该是浇花的时候不小心滴到的。邵君平除了怨叹老板眼光太锐利之外,还开始怨恨姚心蕾了。
谁教她昨天、今天跟明天都请特休!
本来以为老板的洁癖,已经被姚心蕾治癒,毕竟姚心蕾真的很强,她收拾的工夫令人叹为观止,手脚俐落到极点,让最龟毛的总裁都无话可说。
可是,当姚心蕾不在办公室,或者说,姚心蕾不在身边,老板的老毛病便会发作得特别厉害。
不过,也不能怪谁,总裁最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除了姚心蕾,还有谁能容忍、安抚总裁?
「咦,沙发上有头发……」岑立瑭起身走到沙发前,突然又发出丧钟般的自言自语。
邵君平立刻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他受够了!
一出来,大办公室里另外五名秘书,以同病相怜的悲惨目光迎接他。大家都是在老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作,一发作起来就要人命的洁癖症状中苟延残喘。
共同的心愿只有一个:姚小姐,快回来吧……
再不回来,办公桌都要被抆出洞,玻璃都要被抆到破掉了,所有电脑键盘都已经清过三次,比新的还干净啊……
大家都在受苦受难,姚小姐居然还请假,自在逍遥去……
太、太过分了!
不过,显然大家都误会姚心蕾了。
虽然她没上班,不过,并不表示她正在自在逍遥,相反的,她正处於类似水深火热的境地中。
岑夫人再度造访,够水深火热吧?
这一次,岑夫人是武装好了才出现,一身浅色珍珠毛套装,须须边以及经典金扣,很明白地告诉姚心蕾,这是一套价值大约是她三个月薪水的香奈儿,至於耳环、钻表或项链,还不包括在内。
岑夫人站在小小的客厅中央,浑身散发的贵气,让房间看起来更是寒酸,相形见绌,无所遁形。
姚心蕾则穿着运动裤和T恤,短发还包着头巾,手上拿着抹布。不过,丝毫没有退缩或害怕的表情。
「请坐。」她还是很客气。「要不要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了。」岑夫人恢复了正常与冷淡,不复前几天晚上的歇斯底里。
不知道为什么,姚心蕾觉得那样的她比较可爱,现在这个模样……冰寒到非常可怕,简直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后母、坏皇后。
问题是,又不是她的后母,不用来欺负她吧?
「那我就自己喝了。」姚心蕾自顾自的泡了要喝的红茶,加入牛奶,开始享受。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岑夫人看着她低头喝茶,语气平稳地开口。
多年来头一遭,岑夫人愿意平心静气和她对谈,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不过姚心蕾很清楚,岑夫人要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否则,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安排申秘书让她放特休,然后,在岑立瑭不知情的状况下,来找她「谈谈」。
「有猜到一点。不过,还是请夫人自己说。」她温驯地回答。
岑夫人笑笑,不过,是皮笑肉不笑那种。「我希望你离开立瑭。」
炸弹投下了!
投弹者屏息等待,准备好要迎接爆炸的震撼——
没反应。炸弹好像丢到大海里,不,更像是外太空,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听到了吗?」岑夫人忍不住追问。修得很完美的秀眉皱了皱。这位小姐,怎么好像反应有点慢?
「听到了。」姚心蕾点点头,继续喝茶。「然后呢?」
「然后?」岑夫人有点愣住,有什么然后?
「你不是应该拿支票出来给我吗?还是,要开条件?」姚心蕾笑笑,颊上的梨涡闪了闪,不过,岑夫人却是一凛。
原来这个看似甜美无害的小女人,也不是可以小觑的角色。
「我没有打算给你钱。」她不悦地说,「你这是在勒索?」
「没有呀,只不过,电视或小说里不是都这样的吗?」她放下茶杯,顺手拿过一个杯垫,垫在底下;动作非常沉稳,自信,毫无惊慌紧张的样子。她还自嘲地甜甜一笑,「看多了类似的戏剧、故事,这种场景还满熟悉的。」
「你……」岑夫人显然被她的反应给弄迷糊了,好半晌,才又重新惊醒。她冷笑道:「真会讲话,难怪立瑭被你迷得头晕脑胀。不过,你真的觉得自己会嫁进岑家,从此麻雀变凤凰吗?那是电影、灰姑娘是童话故事!现实生活里,这种组合通常没有好下场。」
姚心蕾一双杏儿眼眨了眨,眼神里一点笑意都没有,闪烁着难得的坚定。
「会被灰姑娘,麻雀变凤凰这种说法伤害的人,应该都是在内心里偷偷认同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她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不认为有什么阶级之分。要比爱他的心、爱他的程度,我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我绝对配得上他。」
清秀的小脸上,焕发着一种惊人的自信。
在爱里的自信。
岑夫人有些气弱,她一生富贵强势,被众人簇拥,却对丈夫的病束手无策,想要抓紧儿子,儿子也不合作,现在,还沦落到被一个小女生数落。
她有些窒息,膝盖一软,在小沙发上坐下了。
两个女人之间,陷入僵硬的,有着压力的沉默。
「可是……」过了半晌,岑夫人疲惫地开口,「除了爱他,你能带给他什么呢?商场上的人脉?更多的财富?稳固的政商地位?你也许不是灰姑娘,是个好女孩,可是,聪明的你冷静想想,他这样的家世和条件……你认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好女孩,能匹配得上吗?」
姚心蕾沉默了,她没有回嘴。
「何况,嫁进岑家有多辛苦,你看我就知道。立瑭不会舍得让你去应酬,在上流社会中周旋、遭受别人的批评与指指点点。现在他的工作忙成这样,父亲又有病,你真的忍心为他增添更多烦恼吗?」
看着他在自己、家庭、工作之中煎熬的样子,姚心蕾只觉得心如刀割。
岑夫人不愧是岑夫人,她知道自己打中了要害。
「我承认我有时候……不太讲理,可是,你站在我的立场想想,立瑭是我唯一的依靠,现在他爸爸又这样,我希望他多放点心思在家里,很过分吗?」她的声音有些苍凉,「生他养他,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到头来要他回报一点点,就是不可理喻、太过分?如果以后你有了子女,你希望他们这样对你吗?」
好吧,这招也许有点贼,不过只要有用,岑夫人愿意尝试任何方式。
「只要我离开他就可以了吗?」姚心蕾那双清亮的眼眸,定定注视着岑夫人,「只要不是我,是别的大家闺秀、名媛淑女,夫人就不会反对了吗?」
「这……」
「那我答应你,不跟他见面了。」她的眼眸亮起难解的光芒,「不过,我有条件。」
「条件?」岑夫人的秀眉又皱了起来,「我说过,我不会给你钱。」
「有时候,钱能解决的问题,都只是小问题。」姚心蕾淡淡的说。
「那你到底有什么条件?」
姚心蕾笑笑,也颇有皮笑肉不笑的味道,岑夫人看了,莫名其妙觉得有点寒意。
也许,给她钱会比较简单……
*** *** ***
「你说什么?」
旭擘集团总部大楼的二十八楼,总裁专属的会议室中,每周固定的内部工作会报上,传出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质问。
质问的对象,是负责人力调度的大总管申秘书。
「姚小姐开始请留职停薪,她的假单在这里。」申秘书恭敬说着,顺便把一个档夹打开,递上来。
档夹毫无污渍,金属夹子闪闪发亮,档整整齐齐,正看侧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份毫无瑕疵的档。
岑立瑭却还是不满意,俊脸一拉,又是令人看了就想发抖的冷酷表情。
这种表情出现的时候,不是有人要丢官,就是有小公司要被合并了。
很好!有胆请长假,没胆来告诉他!岑立瑭把档夹合上,鹰眸利瞪着那烫金印着集团标志的封面,像是想把封面瞪出两个洞似的。
「她人呢?」
「姚小姐没有说。公司政策,不过问私人事务……」申秘书流利回答,一面在心里感谢姚心蕾。
如果不是经过姚心蕾指导,申秘书现在大概已经被拆成十六块,煮成汤喝掉了。
这一阵子,岑立瑭到香港、东南亚开会,回来后,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心上人不见了!
公事上请了假:住处找不到人,打电话去日本问她妈妈,也没有说什么,害得岑立瑭根本不敢多问,深怕罗秀云得知女儿丢掉。
姚心蕾只在他手机里留了言,还是轻松愉快得要命的口吻,「我最近会比较忙,你要好好工作、好好照顾自己喔!信昌电信部的并购案加油!」
好好照顾自己?他不要照顾自己,他要她来照顾!
快两个礼拜不见,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他已经快急疯了!
「邵特助……」冷厉视线扫过去,他知道邵君平跟蕾蕾私交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