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左钧直习扶桑语,本就是为了看扶桑国本国的典籍,所以对扶桑的风土人情、历史源流可谓了如指掌。海帮一心逐利,目光短浅,对扶桑国国内的情势甚至不如左钧直洞明。

只能说,沙荣找甲贺流望月氏,这个人选十分失策。

扶桑国忍者流派众多,甲贺、伊贺双雄并立。忍者无论何派都为雇主效命,然而鲜有人知不同派系之间其实有着微妙的差异。

伊贺是更加单纯的拿钱办事的忍者,甲贺望月氏却与扶桑的雪斋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织田政权江河日下,雪斋手握重权,虎视眈眈。那甲贺女忍引诱沙荣,背叛雇主,已经说明甲贺的行动另有目的。谁能保证雪斋的野心仅仅是扶桑大名?只怕连天朝疆域都在雪斋的大计之中。只要明严这天家独子一死,天朝政权必陷入动荡。乘虚而入,时机大好。

只可惜那女忍已死,无法盘问出扶桑人究竟是何计画。

唔,她操这份心作甚?礼部主客司、行人司、鸿胪寺……主持诸番国事务,智囊众多,更别说太子之父云中君了。云中君当年称雄东吴,垄断海上丝路,凭借与诸番贸易富可敌国。人说云中君通晓数国语言,常代皇帝垂帘面使,抚谕诸番,「凡四夷朝贡要务,上多咨之」。他对扶桑国的了解,恐怕无人能及。

这一趟浑水左钧直已经不想继续淌下去。她不能再让爹爹因为她受到伤害。眼看沙荣要将朝中与此案相关的人士全盘托出,左钧直蹑手蹑脚一步步挪向门口。

「想走?」根本没看清明严是何动作,沙荣的腰刀「梆」地一声紮在了她面前的门板上,刺着她的小半截月白头带。「解药。」他吐出两个字眼,毫不掩饰「若不给我找出来我只能拿你将就」的戾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

左钧直足下一滑,灰溜溜转了个弯儿去柜子翻找媚芸的解药。

天色抆黑,重楼叠宇瓦楞之间燃起莲灯,荧荧煌煌,通照碧云。左钧直回头看了一眼葳蕤的阁子,干净整洁,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腥气提醒着方才发生过一些事情,在这夜风中也将很快飘散。

葳蕤已经死了,被女忍杀死,并用化屍水化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沙荣杀了女忍,明严杀了沙荣。

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瞬间命赴黄泉。她更无法接受那个牙尖嘴利的葳蕤竟突然就不在了。她后悔她之前对葳蕤不好,对葳蕤刻薄。她之前觉得葳蕤千般可恶,然而葳蕤死了,她才发现葳蕤的「恶」其实都那么的微不足道,而自己又曾是多么的浅薄。刘徽曾因她不给翛翛和葳蕤好脸色看骂过她:无人不是在贩卖,妓/女贩卖自己的肉身,官员贩卖自己的良心,你贩卖你的意淫,谁比谁高贵?她是被自己的偏见蒙蔽了眼睛。

红颜薄命,人生无常。可是人命就该这么低贱么?权力和阴谋面前,一切都太卑微。

左钧直失魂落魄,繁楼繁华依旧,人声鼎沸,她脑子里却只有最后明严的那句话,来来去去回荡。

「左钧直,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让她整个人都炸了。他认识她!他怎么会认识她!

左钧直太聪明,聪明到这句话足以让她害怕到死。

你,左钧直,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父亲左载言的所有罪与罚,你,逃无可逃。

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希望你能明智地活着,我将来能见到的,可别是一具屍体。

……

「左钧直!」

左钧直唬得跳出三尺之外,刘徽怒道:「爷又不是鬼!你怕成这样作甚!」

左钧直呆了呆,顿时只觉得刘徽无比亲切,歪歪扑过去抱着他的袖子「哇」地大哭起来。之前刘徽虽然总欺负她,但哪里有今天之事来得可怕?现在她活着出了那阁子,见到刘徽竟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刘徽被她出乎意料的举动惊了一下,直觉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半拖半拎地把她带进了旁边的空阁子,嫌恶道:「这鼻涕眼泪的,爷今儿刚换的新衣!」

左钧直哭了会儿,抽着鼻子道:「我是说呢,还是不说呢?我说了就要害死你了,刘爷……」

刘徽忙道:「那你还是甭说了。你这个闯祸精,说你把天捅了个洞爷都信。」

左钧直拿他袖子抹脸,一抽一抽道:「可是我好害怕啊,葳蕤死了……我也差点死了……」

刘徽脸色大变,握着她肩膀道:「葳蕤死了?葳蕤不是被那海帮二帮主沙荣点了作陪么?」

左钧直点头:「都死啦,都化成烟啦……刘爷,我不能说是谁,真不能说……」

刘徽见左钧直浑身发抖,心知此事不大简单。这丫头向来镇定得很,颇有自己的主见,若是小事不至於被吓成这样。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令左钧直如此忌惮。而左钧直亲见了之后现在还能活着,那人对她若不是留情,便是别有用心。他轻轻拍了拍左钧直后背,却一眼看到她月白袍子后面小小一片殷红,惊道:「丫头你受伤了?」

左钧直楚楚可怜地昂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了无血色,两根清淡的小眉毛拧在一起,抽抽噎噎道:「刘爷,我肚子好疼……疼了好久了……」

刘徽一摸她手,冰凉。脸色顿时黑了,拉开阁门吼道:「刘歆,去把翛翛叫来!」他从多宝阁里取了个罐子,拨出点黑乎乎的东西在杯子里,暖水釜里倒了热水,拿着杯子「噌」地搁在左钧直身边的桌子上。「喝!」

左钧直见他面色发沉,害怕道:「刘爷,我是中毒了么……」

刘徽目露狞色,语调森森:「是啊,你中了江湖剧毒月见红,以后每个月都会血流不止,喝了爷这赤砂甘水才能好……」

左钧直脸上唰地红了,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一场大惊吓后初潮突如其来,她只觉得腹痛如绞,完全没往月事上想。

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