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兮看她一眼,见她眼睛眨动极快,又见季凌云沉默的模样,心里极不情愿离开,但又知不走他定是不会说的,可是自己出去,独留两人相处,这昏暗屋中的气氛……实在让他很不舒服。冲疑半晌才站起身来:「买笔买墨?」
常欢嘻笑:「不要,买条丝带吧,我这条颜色淡了,不好看了。」
蓝兮不满:「买条丝带也要师傅去?」
常欢拉开门,手一抬:「我不想跑路嘛,麻烦师傅了。」
蓝兮无奈,向季凌云抱拳道:「就让欢儿在这叨扰季庄主一阵,稍时我来接她。」
季凌云回礼点头。蓝兮看看常欢,突然狠皱眉头,暗示之意尽在眉间。常欢了然,微收了收下巴。
他踏出门去,回身双手带门,门扇缓关中,见常欢走去柜边,缝隙闭合的一刹,耳听季凌云充满感情的唤了一声:「欢儿!」手臂抬着猛地一顿,半晌没有放下,心中不由惊怒并起,季凌云竟能这样亲昵唤她?
屋内只剩二人,常欢捧了炉鼎状似无意般放在了桌角,口中玩笑着掩饰道:「酒味还有,得多燻燻。哎呀,我师傅怕是不好意思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呢,呵呵。」
季凌云抿出一丝笑容:「蓝公子对你真好。」
常欢理所当然:「从小就跟着他了,当然对我好。」
「嗯。把你带大,你师傅很不容易。」季凌云望着常欢,倏地伸出手:「欢儿,过来。」
常欢没动,站在桌子另一边,手指在桌面上划拉来划拉去,歪头笑道:「上次我走后,萧姐姐有没有不高兴啊?」
季凌云摇摇头,明显不想答此话题。见她立着不动,彷佛有些羞涩般低声道:「我现在见你师傅觉得很亲切。」
常欢双肘一支,半身趴上桌面:「为什么会觉得亲切?」
季凌云声音更低:「因为你。」
常欢不由失笑:「我?不明白。」
季凌云没有答话,回手轻轻抓住了常欢手腕,对上她的目光:「如果你再不来找我,我就预备去找你了,我知道那日你生气了,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怔怔看着常欢的脸,缓道:「你对我,可有一丝情意?」
常欢的心在胸腔内不安分的冲撞起来,可有情意?若以她性格,为了得知真相,应会答「有」才对!不过做一场戏,说句诱骗之语又有何妨?但此刻问题摆在面前,常欢却噤住了声,良久不语。
她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对另个男人表达情意,即便是虚假的,即便师傅不在身边,还是张不开嘴。若为了哄他说有,再回头该怎么面对师傅?要他一心对自己,自己也该对他一心才是。想到这里,常欢不但没答话,连手腕也轻轻抽了出来。今时有香在手,何必再委屈自己做戏?
季凌云盯着她的表情,半晌苦笑一声:「是,我对你不够诚实,不愿说出过往,又怎配要求你对我有情……」
常欢不置可否,瞄了一眼千绝香,已燃去三分之一,季凌云并没出现异状,只顾喃喃:「欢儿,我从没有告诉过别人,连韩端也没说过,这件事憋在我心中多年,已快把我逼疯了。」
常欢淡淡:「如果你只想找个人一吐为快,我乐意倾听。并且……为你保密,如果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在意。」
季凌云的手扶上额头,闷笑一声道:「是啊,也许只有我一人在意,别人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在意!」
常欢不语,听他又道:「我杀过人,害了别人满门,你已知道了,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人?」
空气中隐有暗香浮动,常欢坐下,轻柔声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杀人呢?」
季凌云把脸隐在手掌下,艰难道:「我是为了报仇!那人害死了我爹……我的家……没了。」
仿似被雷劈中,常欢一个激灵,险些没有镇住心神,深喘几声抑住了惊讶急慌,坚持稳住声音道:「他是谁?又怎样害了你家?」
「他姓谭,名武春。当年,他与我爹同在盐帮……」季凌云放下了手,眼神直直的,看向不知名处,声音愈发低沉,「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兄弟,一起冒着危险贩卖私盐,一起出生入死多年,也一起挣了许多银子之后约定收手不再捞偏门,改做正当生意。那时他们同住火州,我爹娶妻在先,谭武春孤身一人,时常来家与爹小酌几杯,因为手头宽裕,此人不久染上嗜赌恶习,输了自己的一家酒楼后不思悔改,又将全副身家押上续赌,结果……」季凌云冷笑,「自然也是输掉了。」
「输光了钱后,他找上我爹,要我爹与他再去跑趟私盐,爹不肯,不仅因为生意已做上了路子,更因我娘头胎初怀,他怎能再去冒险,苦口婆心劝说谭武春不果,那人居然自己去了,几月后回转,果然赚了些银子,可那时他已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回火州后不久又再次涉足赌馆,再次输个精光。哼!无可救药的畜生!」季凌云语气轻蔑不忿。
常欢有口不能言,静静听着如傻了一般,他说的那人……不是自己的亲爹吧?谭武春,谭文渊,难道是一个人?
「输急了眼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我爹看他可怜,念兄弟之情让他到铺中帮忙,他不愿去,倒是搬进了我家借宿,日日烂酒买醉!爹忙着生意时,家中便只有我娘和他两人。不久爹又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得了许多银子,兴高采烈回家报喜,买了酒菜与他一同庆祝……当晚……当晚……」季凌云急喘几声,摇头道:「这个畜生便做出了天理难容之事!他趁爹酒醉……把他勒死了!」
「啊!」饶是常欢一压再压,仍忍不住骇出声来。
季凌云笑道:「你说,杀了人的人是不是很害怕,很想赶紧逃走?呵呵,他不然,他的胆子大得无边,他不但没走,还将我爹的屍体敛葬,将我家财产全数变卖,竟……竟还留了银子给我娘,之后才离开,你说他不是畜生是什么?」
常欢颤声接话:「你……你娘她……」
「我娘……呵呵」季凌云笑出了声,眼中晶莹欲滴,「我娘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在身怀六甲时就被那畜生玷污了,只因他威胁要杀人,便一直不敢告诉爹,爹死后,他将娘绑在屋中十日,办妥所有事情便消失无踪。我娘报过官,喊过冤,却无头绪查找谭武春下落。她生下我后,靠帮人织补一直将我带到九岁,爹的十年忌日那天……她一句话也没留给我,就投河了。」
常欢面白唇青,已无话可说,季凌云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知我怎知道这些事?」
常欢僵硬摇头,听他冷笑道:「因为我那懦弱无能的娘将我托给了一个写字先生,临自尽前求他写了一封家仇长书,本是嘱他待我长大之后给我,岂知我娘刚死,那写字先生便连书带人将我扫地出门!」
他叹了口气:「少不更事,知晓真相便一心想要杀他报仇,无权无势满心仇恨的一个孩子,天下如此之大,你说我该怎么找他,怎么报仇?」
常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缩在桌角,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季凌云仰头闭眼,咬牙道:「我……卖了我自己,却找错了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