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兮平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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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兮带着愤然入得房中时,季凌云正斜靠床边,右腿架在床上,脸色灰暗。见到他来,纵然虚弱,仍颤巍抱拳:「蓝公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句敬语抑住了蓝兮心头的火气。他半晌没有答话,望着季凌云怔怔出了神。自己本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处事为人一向以宽厚为上,撇开欢儿家事不谈,就季凌云此人倒也和善有礼,对他师徒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无奈自己心中有结,只要见到他,便会不自觉地对欢儿生出保护心理,虽次次相见冷言以对,他却从未动过气,也算有几分容人之量。
初时受两兄妹一跪后,只想着尽最大能力帮助谭家找到凶手报仇雪恨,既了了谭傲多年的心愿,也解了自己后顾之忧。担心了这许多年,欢儿也看出了他对季凌云无端端的敌视。现而今,血仇加身的人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先将仇人救出,莫非这一趟掳劫囚禁,让那人知道了家中的前尘旧事另有他因?自己除了两张画像之外,其余一无所知,贸然再对他无礼动怒,似有不当啊。
想了半晌,蓝兮消了冲动之气,还了一礼后恢复一贯温和口气:「季庄主可觉身体何处不妥?」
季凌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摸摸腿道:「右腿膝骨断了。」
蓝兮略惊,「断了?」想到常欢先前要他帮忙他却不睬,原来季凌云竟是摔断了腿,一时暗生了些内疚之心,口气愈缓道:「那必得定骨将养才是,方才只顾救火,未及给你请个大夫,我现在去。」
季凌云忙留,「多谢蓝公子关心,不需劳你,今日与我在京城的朋友会面后,自有处养伤。」
「如何告知你朋友前来?」蓝兮话音未落,常欢刚巧雇完马车进屋来,顶着一头水气,迳直走去季凌云身边,裹好毯子,再扶他单腿站起,这才与他对视了一眼,不高兴道:「不用告知,我送他!」季凌云跟着点头:「我可以坐马车去。」
蓝兮看见去「找朋友」的常欢又回来了,心里立刻一阵松快,语气便柔了几分道:「不可,季庄主膝骨受伤,禁不得震动,况且外面还在下雨,此时出房不宜。」
本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关怀之语,听入常欢耳中却让她觉得师傅有些虚伪。明明厌烦季凌云,还能假意担心,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脑中一个恍惚,莫名想起那难忘的一夜,二人卿卿我我之时,自己全情投入,他醉得稀里糊涂,又带了几分真心?一时脸色更加难看,当着季凌云不好发作,便道:「既然师傅这么说了,季大哥还是在这里休息吧,这就差人去请大夫,我去找韩端。」
「不不!」季凌云摇头,「腿伤无碍,在此医治后还得过去云楼,不如现在就去。」
蓝兮看看表情烦躁的常欢,又看看坚决的季凌云,道:「好吧,我送你们去。」
常欢瞥了一眼窗外天色,咕哝道:「你跟着我,我也不去画院了。」
蓝兮无奈轻叹,走到季凌云身前转过身来,「我背你下去。」
「不劳蓝公子受累,我自己便可。」
「来吧。」
蓝兮背着季凌云下楼,常欢在一边扶着,看师傅下至一楼时额头隐渗细汗,心里又烦又乱,撅着个嘴一言不发,直觉越来越浓的猜疑揣测就要把自己逼疯。
待他们将季凌云车中放定,蓝兮掏出帕子抹抹额头,对常欢道:「上去吧,师傅赶车。」
常欢没动,反向后退了几步,离开马车退到了客栈檐下。蓝兮奇怪的跟了过去:「不走么?」
常欢怄着脸望了他一阵,开口道:「师傅有姓唐的朋友么?」
「唐?」蓝兮诧异於丫头突然的问题,诚实道:「没有。」
「一个姓唐的也不认识?」
「不认识。」
「你可敢发誓?」口气带了些幼稚的咄咄逼人。
「这…要发何誓?为师确实不识唐姓人。」
闷头想了一阵,蓝兮的朋友屈指可数,除了那个不招人喜欢的玄月外,便是「大侠」龙天了,几年来与自己都没有分开过,哪有陌生朋友是自己不知道的呢?若说真的没有,那墙后沙哑声音又到底是谁?既然师傅躲起来与他见面,定是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谋计掳劫季凌云究竟有何目的?
拽了拽衣襟,常欢又道:「那姓谭的呢?」
蓝兮心中咯登一下,季凌云果真与欢儿说了劫己之人的事情,否则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不过似乎说得不太清楚,时唐时谭,看来她只在试探。定了定神,蓝兮淡道:「认识,你哥哥谭傲。」
常欢抽了口气,「呃…」顿在那里不知还能问些什么。哥哥那日急切下山,味鲜楼门口匆匆一瞥,直到今日也未再见人,难道……?常欢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去到万州不久,都不识韩端,又怎会认识季凌云?而师傅说出哥哥的名字又说得那样流畅自然,莫不是此谭非彼谭? 想来想去愈觉纷乱,理不清头绪,便又挑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丢给蓝兮:
「师傅能否对我说实话。」
蓝兮一愣:「实话?」
「你为何讨厌季大哥?」常欢拧着眉,声音放低:「我知道一定有原因,几年前你就开始讨厌他了,你不让我与他说话,不让我与他来往,其实…我想听你话的,可有时巧遇碰面,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失了礼数,况且季大哥人也很好,朋友间偶有相聚,不是正常的么?」
蓝兮默然,心中隐有不好预感,事件频发,致使丫头的好奇心越来越强,那所谓的秘密怕是瞒不了她太久,自己苦心培养爱护了多年的她,这一颗清透干净的心又怎能让仇恨夺去?
半晌探手抚了抚常欢颊边发丝,轻道:「或许是师傅有时失礼了,师傅只是怕你过於轻信别人。」
常欢追问:「难道季大哥不是好人?」
蓝兮回头扫了一眼马车,叹了口气:「好人与坏人的区分,并不如说出口这般简单,有时看似好人的背地里却做了恶事,而看似坏人的却存着大善之心。」
「师傅的意思是…?」常欢有些泄气,师傅似乎在打太极。
「有些事情,师傅可能做对了,也可能做错了,但不管怎样…」蓝兮眼中涌出柔情,「欢儿,师傅只希望你不要承担太多责任、太多压力,能一直开心下去。」
常欢的心倏地一动,顾不上细究蓝兮话里的端倪,身心就先被暖意包融起来,一刻前还在为他寒心,一刻后听了他温柔话语便少了许多较劲的力气,虽余着怀疑,口气却明显软了下来,嘟囔道:「你说了半天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季大哥。」
蓝兮揽过她的肩膀,揽着她向马车走去,柔声道:「若师傅说,是怕你受骗,你怎样想?」
常欢顿住步子,隔着细密小雨望向蓝兮,「受骗?他骗我什么?」
蓝兮俊颜蒙了淡淡水意:「就当师傅过於担心罢,唔…」似难开口,冲疑了一下还是道:「不想让你…不想让你与别的男子过从甚密。」
心岂止一动,简直就是擂鼓似的咚响起来,欣喜微微露出头来,常欢有些红脸,相处六载,这是第一遭听到师傅说这样直白的话,不想让她和别的男子来往,那意思便是只能和他在一起喽?他讨厌季凌云,难道是因为不喜他离自己太近?。
脑子迷糊了一气,追究谭唐之事和探询串通掳人真相的好奇便少了些,甚至情不自禁向蓝兮身边偎了偎,任他将自己托上了马车,不再言声。
蓝兮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欢儿若再这样追问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招架不住。总想着让她多过些快乐日子,总觉得她年纪还轻,心思单纯,过早知仇绝非好事。刚才说了些什么自己很清楚,正是知道欢儿对他的情意,才出了个下下策,说出佻语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当然…话是真心的,只是身为人师的道德感,让他狠狠谴责了自己。
云楼前停车,差人通报一声。不多时就听楼里啼里啕通脚步奔出声音,六扇门同时大开,小厮婢女站了一堆,正中门处,白影飞出,以迅雷之势冲上马车,一掀帘子,两串晶莹珍珠扑簌落下,哀声唤道:「凌云…凌云…」
季凌云看着白衣绝色,微笑道:「还活着,莫哭了。」
待一堆人将季凌云抬进楼去,常欢站在门口感叹摇头:「两个好兄弟竟都躺进了云楼。」
蓝兮不解:「韩端如何躺在这里?」
常欢沉默了一阵,扯扯嘴角道:「为了探听季大哥消息,他被人伤了。」
蓝兮一怔,心道绝不可能是那人伤他,便问:「韩端武功出色,竟也被伤?会是何人所为?」
常欢瞥他一眼,迈步进楼,「出色又怎样,他性子太直,暗箭总是难防。」
蓝兮身形一滞,丫头这是…讽刺自己?
从见到季凌云的那一刻起,萧盈盈便化身笑泪美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忘了同师徒二人打个招呼,眼睛只盯住床上那人一瞬不离,看着大夫为季凌云固好腿骨告辞离去,立刻扑身上前关心道:「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季凌云苍白面上有了些光彩,轻笑摇头:「我好的很,你无需担心。」
「你想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