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心悸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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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黑影又逼近一步,树冠阴影罩下,他背着光,常欢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高大身躯带来压力重重,一时话也说得不甚利索:「我…我跟师傅拜寿来的。」
那人静看了她一阵,沉声道:「此处不是你该乱跑的地方,走罢!」身体一侧,半边面颊映入光源,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却漆目闪亮。
常欢看他阴沉沉的模样,心中慌张,这厢见他让了路,那厢立刻拔腿飞奔,前方花坛也来不及绕开,蹦起就欲跃过,脚尖不知怎的勾上了坛砖,一个趔趄不稳,「啊呀」一声狠狠蔟倒在地,手掌前蹭半尺有余,膝上火辣辣的疼起来。苦着脸支身抬手一看,麻麻点点的泥沙混杂着血迹,想是嵌到了皮肉里,她回头瞅了一眼,那男子还站在原处,脸颊半明半暗,正盯着她的举动。
常欢翻身坐起,发现膝盖处的裤子已蹭得翻裂污脏,骨头不仅麻痛,似还有黏稠之物糊了出来。这一跤,着实跌得不轻。
她抿抿嘴,觉得脸有些热,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当着陌生人的面摔了一跤可真是难看,艰难爬起身,她一瘸一拐向正厅走去。
「能走么?」身后沉声忽然响起。常欢头也不回,呵呵两声:「能,能。」忍着疼痛,加快了步子,不好意思再回头去看那人一眼。
正厅里开了宴,蓝兮被请上主位,与季凌云坐在一起,他口里应着季凌云的攀谈,眼睛正不住的向着门口张望,寻着常欢的身影,面现焦急。
常欢跟在一送菜婢女的身后进得厅来,瘸着腿蹭到蓝兮身旁,蓝兮一见她就低声训道:「出恭出到哪里去了?这么久!」
常欢怯生伸出双手:「师傅,我跌了一跤。」
此刻厅内灯火通明,常欢一双小手斑斑血痕尽现,许多黑灰沙石卡在掌心,蓝兮大惊:「怎会跌跤的,痛不痛?」
听得师傅关心,常欢委屈顿起,揉揉膝盖道:「还好,就是裤子破了。」蓝兮低头一瞧,两个膝头都蹭开了裂口,有血迹渗出,不禁叹了声气:「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不小心。」
季凌云在一边正欲举杯,听到师徒二人的对话,看向常欢的手,脸上也显了惊意,放下酒箸,起身走到常欢身边,抬起她的手查看了一番,歉意道:「蓝公子爱徒竟在我庄上跌伤,在下寰顾不周啊,」
常欢撇他一眼,不知为何胸口酸意又起,忙抽出手低声道:「没关系的,不痛。」别开眼睛向门边一瞥,正见那看她摔跤的黑衣男子走进厅来,黑发高束,眼若繁星,气质相貌倒真是神明爽俊,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扫了常欢一眼,倏地闪入屏风后不见了。
蓝兮心中烦躁,向季凌云抱拳道:「小徒只是跌了一跤,季庄主无需介意,不过伤口需快些清理,在下就先告辞,不耽误庄主寿宴了。」
季凌云忙伸手拦住,回头唤人去拿药箱,道:「无妨,都是熟悉的朋友,令徒伤口内有沙石,湮久了怕是不好,就在此处挑治吧。」
蓝兮皱起眉毛不再说话。趁着拿药箱的功夫,季凌云感谢了在座诸人,举杯开了席,自己却没回位子,仍站在常欢身边,不住的打量着她。
一会儿功夫玄月跟琴进厅,正巧药箱也拿了来,玄月看了这边一眼,迳直寻地坐下拂起筝来。伴着悠扬悦耳的筝音,季凌云蹲下身子,再次握起常欢的手,使温湿纱布轻轻抆拭着她的掌心,眼睛不时抬起看向她的脸。蓝兮面色不佳,常欢更是浑身不自在,面前这人老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小手被他的大手托着,心里乱糟糟的。季凌云瞧着她,她就瞧着师傅不停眨眼,而蓝兮正紧盯着季凌云。
抆干净了手,几粒顽固的沙子还嵌在肉里,季凌云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银针道:「需用针挑去再行上药。」说着针尖便触上了皮肉,常欢缩手一抖,叫道:「师傅!」
蓝兮终於忍不住了,丫头接受着灭门仇人的关心是因为不知真相,可他却是知晓的,一时只觉荒唐无比,心里涌起了愧疚,又何必来凑这份热闹,早就该走了。
他一把拨上季凌云的肩头,向后一纵将他险些拨倒,冷道:「还是不劳季庄主费心了,在下这就与小徒告辞!」语毕扯起常欢就向门外走去。季凌云愣在当场,不解道:「蓝公子…」
蓝兮有些怒意冲冲,头也不回,步伐飞快,路过玄月处,轻点了点头便出得门去。玄月停了筝,怔怔望着他与常欢的背影,半晌又转头瞧瞧季凌云,后者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厅内已有人议论:
「既是来贺季庄主寿辰的,蓝公子未免也太失礼数了。」
「不错,这画仙过於自傲了吧。」
玄月顿了一阵,窍指再次拂上筝琴,心中疑惑不已。认识几年来,从未见过蓝兮发火,她想不通他到底会为何事突然生气?只因爱徒受伤?
一顶轿子将两人送到了千山脚下,爬上单绝至少还得半个时辰,蓝兮在轿中时就一路默默,常欢自然也不敢说话,从师傅将她带出痕影庄时,她就看出师傅不太开心。
此时明月已升,皎洁光芒洒向山间,风过叶动,山阶两侧的林子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蓝兮牵着常欢走上台阶,一屈膝,常欢吃痛的「唔」了一声。蓝兮停下步子,退下两阶,微弓了背,对她道:「我背你。」
常欢呐然:「这么高远的路…没事的师傅,我走慢一点可以的。」
蓝兮坚持:「膝盖伤了不要逞强,快上来。」
常欢扭捏了一阵,还是趴上了师傅的背。蓝兮抽了抽她瘦小的身体,道:「抓好。」卡住她的腿,一步一步向山顶登去。
常欢初始有些羞涩,毕竟是十二岁的姑娘家了,虽是懵懂年纪,老爹也教过哪些是女孩儿家不该做的,第一次和男子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她很不适应。紧抓着师傅的衣服,上半身抬得高高的,僵硬得厉害。
慢慢走了一段,随着师傅呼吸的节奏,步伐的稳定,她才放松了下来,手指缓扒肩头,身子俯了上去,她将脑袋歪在胳膊上,凑向蓝兮的侧脸,轻声道:「师傅啊,你累不累?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不累,你趴好。」蓝兮依然保持着匀速前进。
常欢又道:「师傅啊,你为什么不高兴?」
蓝兮没有作声,似轻微叹了一口气。
常欢见师傅不答,便也不再说话,闭起眼睛,专心享受起那一晃一晃的感觉来,师傅的背,好宽好温暖啊,就像爹爹的怀抱一样温暖踏实,在那怀抱里,她学认字,学诗词,学到穷不弯脊的道理,度过了清苦却很幸福的童年,爹爹的爱,陪伴了她八年,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时光,能不能在师傅的背上延续下去?
快至峰顶时,蓝兮身上已冒出涔涔汗意,背上的丫头半晌无声,脑袋在他肩膀一侧颠来颠去,想是睡着了。
「欢儿…欢儿?」蓝兮用手拍拍她的腿,「不要睡着了,会着凉的。」
「唔…」常欢迷糊着答了一声,果然是舒服的睡过去了。
蓝兮想了想,她这样睡着可不是办法,於是开口道:「欢儿,这次之后,为师就不再带你下山了,你好好学画,待有小成后方可再次下山,听到没有?」
「嗯。」
「明日起我便开始教你,你不可再寻借口了。」
「嗯。」
夜里山间寒重,听着她半梦半醒的声音,蓝兮生怕她会受了凉气,忙加快了步子,再上三十余阶,便进了画筑。
一股作气又背上二楼,攥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放在床上,转过身未作停顿,忙又奔下楼打了热水,寻了药箱复入房内。
常欢闭着眼翻了个身,搂住被子预备开睡了,蓝兮坐在她床边,润了干净纱布,拉过她的手,将那没有清理干净的沙石麻点细细抆去,有些嵌得深,蓝兮也没有用针,按下皮肉,一点一点向外拭着。丫头顺着他的劲又躺平了,眼睛虚睁,哼道:「师傅…好困啊。」
蓝兮微笑:「困了就睡吧。」
「唔。」常欢闭上眼,忽地又睁开了一半,「师傅…你为什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