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肩膀一抖,抬头看向紫衣人,微带怒意道:「你杀得还不过瘾吗?」
紫衣人吟吟一笑,玉白手指抚了抚少年面颊,挑眉转目,冲老叫花子懒洋洋地道:「老东西快些去告官吧,冲了可就追不到我们了!」
老叫花子屁股已挪到门口,听得这话,两手赶紧用力撑地翻过门槛,双腿一缩连滚带爬窜至掩住的那扇门外,靠在门上按住胸口,惊魂不定,脑中浮出许多疑问,这人是谁?他为何要杀光谭家的人?那带着不屑,带着威胁的语气让老叫花子心悸不已,若不是武林高手又哪来这般自信?
院内半晌无音,突然传来「噗」的一声。紫衣人语带笑意道:「季凌云,你心愿已了,记得莫要对我食言哦。」
少年沉默。紫衣人又道:「谭家这不会哭只会笑的小女娃倒是有趣的很,可惜不是男娃,命短了点,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女娃娃仍在咯咯笑着,笑声断续更甚,几乎一笑一断,气已弱,声已哑。
良久,少年开口:「走吧。」
老叫花子一听他们要走,慌得拔腿就向林荫道奔去,横冲到路的那一边,顺着坡势卧倒草从中,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多出一口,心中唏嘘不已,谭老爷一向待人宽厚,遇贫必济,老叫花子受他恩惠也不止一次,今日怎会遭此恶劫?只愿家中还有活口,能向官府道出那两个歹人一丝半分的线索,让谭家人不至枉死吧。
暮色渐沉,金霞已被云遮住,天空从灰蓝幻至深蓝、从深蓝幻至幽蓝,直到天幕中挂起了星星,老叫花子也没有等到那两人离开的动静。
身体已趴得僵硬,老叫花子欠起身来向谭府方向张望了一番,此刻天暗,什么也看不清晰,除去草中虫鸣,再无异常声响,思忖再三,他爬了起来,一步三顿再次移向谭家。晚秋凉风乍起,血腥味浓烈如锈,大门半虚半掩,安和热闹的谭府遭遇半日变故,瞬时成了凶宅。
别在门边向里窥视,院内没有站立身影,地上死屍仍在原位。确定那两人已离去,他扶门轻声喊道:「谭老爷,谭老爷?」连唤数声,满院死寂,正中一团昏白再无丝毫动静,看来已无人生还了。老叫花子不敢再往里进,心中又害怕又伤心,抬手抹了抹眼睛,低叹一声:「富贵累身,竟遭灭门,谭老爷,常德混泊莲州四载,亏得你数次接济,我却无能救你性命,眼看着你被歹人所害…唉,且带着家人一路走好吧,初一十五常德定去祭上一杯清酒。」
说罢话,老叫花子按下难过,欲行离开。刚迈一步,忽听身后轻微「呵」地一声。他惊骇转身,见院中屍首横杂处似有一物在动。
叫花子心中一跳,莫不是还有活口?慌忙三步并两步冲进院中,跨过几具屍身,伸手径直捞向那团昏白一侧,触到了后脑散开的头发,也触到了一个颤抖不止的小身体,再一探,脖颈温热,果然还活着!
老叫花子忙将她抱起,借星月之光,望见手中小人儿不过二三岁的孩提年纪,正是那方才跪地的女童,一张稚脸沾满血污,紧紧闭着眼睛,嘴中发出极轻极淡的「呵呵」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凄异之状,寸笔难书。
叫花子忍不住心酸,叹道:「是谭老爷家的小姐么?可怜你爹…」
话音未落,门扣忽地被人敲了两下,外传人声:「怪了,看门的小六子跑哪儿去了?」随着声音从门侧挑进一盏灯笼,闪入一个男人。老叫花子抱着女娃来不及躲避,直挺挺站在一圈死屍中与那人碰了个正着,暗夜昏黑,来人目光挪上挪下,对上老叫花子的眼睛,愣怔半晌,将灯笼一扔,拉魂惨叫:「杀人啦!有鬼啊!」掉头便向外窜去。
老叫花子猛地反应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跟着那人脚步跑出府门,急步追上大路,已看不见那人身影,撕心的呼救声在风中愈飘愈远。
他低头看看怀中似昏睡过去一般的女娃,苦恼的摇头:「想是有人去报官了。可怜只剩下你一人,这该如何是好呢?」
女娃闭着眼睛,不哭不笑,无声无息,小手缩在胸前,蜷成了一个哀求的姿势。
老叫花子踌躇一阵,看向满天星斗,一声长叹:「被灭了门的孩子啊,未经风雨润,先被雪霜催,命虽苦,却不该绝,且随我去罢!」
将女娃身前搂紧,下路进林,转瞬消失在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