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樊玉香一直记得第一次看到任苍遥的情形。
笼子里的男孩整个脏兮兮的,身上又是血又是伤,可那比稀有的金瞳却仍是那么明亮,充满生命力和不驯,鞭打和牢笼锁不住他凶猛的野性,那是头完全的猛兽--即使他披着人的外皮。
樊玉香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因为金瞳里的不屈服,似乎宣告着只要让他挣脱牢笼,欺辱他的人都会死在他的利爪下。
这让原本对买个奴隶兴致缺缺的樊玉香提起兴趣,并且把这头兽带回家。
她为他取名,亲自教导他,两人几乎是同吃同睡。一日又一日,他的兽性渐渐褪去,或者该说他已懂得隐藏,收敛起自己的爪牙,除了那代表兽族人的金瞳外,他就像个人。
就连樊玉香几乎都快忘记了还是野兽时的任苍遥是何模样,直到看到眼前的兽族人,才勾起樊玉香的记忆。
樊玉香打量着眼前的兽族人,是个女人,身上只穿着简陋的兽皮,这让樊玉香挑眉。原来传说中未开化的兽族人懂得穿衣服。女人的身上有着伤痕,用喉咙低吼警戒,瞳孔直盯着任苍遥,彷佛有些疑惑。
任苍遥反而是一脸冷淡,即使初看到女人时有些惊愕,不过也只有一下了,平静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女人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樊玉香听不懂,看到女人的眼睛盯着任苍遥。
这是在跟任苍遥说话吗?樊玉香不禁好奇,「她说什么?」
「不知道。」任苍遥的口气奇异的冷淡。
樊玉香转头看他,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这让她无法看清他,却能感觉到他拒绝的态度,不知为什么,这让她觉得心里有点怪,感觉就像他立了一道透明的墙,她看得见他,却不被允许踏入。
这让樊玉香心里堵得慌,她不喜欢这样的任苍遥,感觉他突然离她很
远……她不喜欢!
「任……」樊玉香正要开口,树林里却又传来声音。
「快!那女人是往这里跑的!」
「快追!妈的,这次竟然遇到兽族人,真他妈的好运!而且还是女的,绝对不能放过!」
兽族女人也听到后面的声音,她再看了任苍遥一眼,又咕噜几句,就迅速往另一边跑。
兽族女人一跑,追赶的人也正好跑出来。
一冲出树丛就看到任苍遥和樊玉香,几个大男人愣住了。
他们手上都拿着箭和刀,身上有着难闻的气味和血腥,樊玉香一看就知这些是专门盗猎的贩子,这类的贩子专门在丛林里讨生活,专门猎稀有的兽禽,要钱不要命。
「操!老大,你看,竟然又遇到一个兽族男人。」一个矮小,眼睛像老鼠一样的男人看着樊玉香,猥琐地舔唇,「还带个美人儿。」
恶心的眼睛让樊玉香厌恶皱眉,任苍遥的眼神则是微闪,仔细看,彷佛跃着血光。
被称为老大的男人脸上有个刀疤,他可不像自己的手下那么蠢,哪有兽族人竟穿人的衣服的,而且身边还带个美貌小姑娘……男人不由得想到曾听过的江湖传闻。
「嘿嘿--小美人,别怕,哥哥会把你救出来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小美人以身相许……啊……」老鼠眼的男人突然摀住脸,鲜血不断从手掌涌出,「我的眼睛……啊啊啊……」
任苍遥丢下手里的眼珠,金色瞳眸冰冷地看着刀疤老大。
刀疤老大被看得胆战心惊,有种下一个就是自己的感觉。
任苍遥血腥的手段也让站在刀疤老大旁边的几名手下都看傻了,一回过神来,立刻拿刀砍向任苍遥,刀疤老大要叫他们住手已经来不及了,一下子他的手下们就全哀号倒在地。
任苍遥没要他们的命,却都让他们断手残脚,血腥味浓浓飘散,这样的味道在深林里最危险,最容易吸引凶狠的野兽。
刀疤老大整个脸色发白,想也不想地转身就跑,可才跑出一步,他就觉得双腿一疼,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腿已被切断。
「啊啊啊……」他立刻发出惨叫。
任苍遥脸色冷淡,不理会凄惨响起的哀号,他转身看向樊玉香,金色眼瞳跳跃着噬人兽芒,就跟方才的女兽族人一样。
樊玉香愣住,想起当年被锁在笼子里的男孩--一头披着人皮的兽。
任苍遥一步一步走向樊玉得,金瞳紧紧锁着她,然后抬起沾血的手,轻碰她的脸,唇角浅浅弯起,「怕吗?」
他一直都是只兽,再怎么像人,还是改变不了他的本质。
那她呢?还能像当年那样接受他吗?可说算她无法接受,他仍是不会放开她,不是只有她有占有慾,兽族人的占有慾比谁都强。
「脏死了!」樊玉香一脸嫌恶地拍开他的手,抬手抆着自己的脸,看到手上的血腥,她气得甩他巴掌,「任苍遥,你竟敢用沾血的脏手碰我!」
她怒咆,她爱干净,绝不能忍受肮脏的东西沾上身。
至於任苍遥的问话……妈的,她怕个鬼!这头兽她都养十二年了,她既然敢养,就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比起怕,她最在意的是她被自己亲手养的奴反咬了,这才是让她最吐血的!
任苍遥早习惯甩在脸上的疼,而这疼,让兽性的金瞳染上人性的温柔,他这才发现他的心一直都是紧绷着,即使决定不会放开她,可他仍是害怕,怕她对他失望,怕她远离他,怕她……不要他。
但樊玉香仍是一样,她对他的态度没有变,看他的眼神没有嫌恶或畏惧,就像当年一样,在她眼里,他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噬血的兽。
任苍遥的心暖暖的,他深深地看着仍在嘀咕的樊玉香,舍不得移开目光。
在她将他带回家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只有她。
任苍遥一直都在隐藏,樊玉香要他当人,那他就当,樊玉香要他的忠诚,那他就给,只要樊玉香要的,他都给予,他一直是为樊玉香而活。
直到,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贪婪,决定反扑。
可就算反扑,他也没向樊玉香展露过他心里的兽,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忘了自己心里的兽。
那曾经像野兽一样的日子,他真的认为自己已经忘了。
但今天遇到的女兽族人却在他心里掀起波浪,那如野兽般潜伏的四肢勾起他遗忘许久的记忆,野兽般的眼神唤醒他心里潜藏的兽,那从喉咙发出的声音……那么的陌生,却也熟悉。
他听得懂。
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第二句则是叫他「快跑!」
原来,他再怎么想当人,可他骨子里仍是只兽。
面对这个事实,任苍遥没什么惧怕的感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本性,但樊玉香不知道。
他一直在樊玉香面前隐藏着,他知道他可以隐藏一辈子,这十二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可以的。
可是,他突然不想了。
既然都在樊玉香面前露出对她的慾望了,那他为何还要隐藏真正的自己?
是人也是兽,这就是真正的他。
樊玉香完全不知道任苍遥的想法,她正在努力洗干净自己的脸和手。
蹲在小溪前,她用力搓着手,没有皂角,她只得用花瓣搓,觉得难闻的血腥味已经没有了,她才停下,不过脸和手已经被她搓得一片红。
樊玉香愤愤地瞪了任苍遥一眼。
任苍遥正在升篝火,一旁放着已经处理干净的猎物和从溪里抓上来的鱼,他们正窝在苍翠的参天大树下,横生的枝叶繁盛茂密,树上还有个树洞,不大,仅可让一人进去。
樊玉香早发现了,任苍遥对这个树林似乎很熟悉,天快黑时,他就找到休憩的地方,位置刚好在上风处,附近没什么野兽,还有条清澈的山泉溪。
而且在遇到那个女兽族人后,任苍遥也变得怪怪的,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可樊玉香就是感觉出来不对,像平常她要是这样瞪他,他绝对会摆出讨厌的痞笑。
但现在,任苍遥却是安静。
这样安静的任苍遥让樊玉香有些不习惯,她不禁想到任苍遥白天时的异样,就像那时候一样,现在的任苍遥让她觉得很遥远。
她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她也说不出来,她就是不喜欢任苍遥这样子,这样的任苍遥让她心里很闷,像被什么堵住。
樊玉香抿着唇瓣,不高兴地脱下鞋袜,将白皙的小脚放进溪里。
用亮已经出来了,因为位置居在高处,一抬头,满天星光缀满整个夜幕,彷佛一抬手就能抓住满天星光。
树林很安静,除了树枝燃烧的辟啪声和溪水潺潺的声音外,只有微微的风声。
受不了这样的静,樊玉香忍不住开口,「喂,你以前住在这里?」
对樊玉香的问话,任苍遥不意外,他也不觉得自己能瞒得过她,而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往篝火丢个树枝。
「没意外,似乎是这样。」他语气很平淡。
深山里的变化并不大,其实一开始任苍遥也没发现这树林是他以前住的地方,是遇到女兽族人和盗猎的人贩,才勾起他的记忆。
他记得那时他是住在一个树洞里,树洞旁还有个小溪流……
循着久远的记忆,他没想到真的让他找到以前住的地方,只是记忆里的树变得高大了些,那个曾经觉得颇大的树洞现在看来却过小了。
这一方天地,他曾经觉得无比广大,他独自生活了好久,从没遇到任何族人,他也一直以为这世上也许就剩他一个兽族人,没想到在离开多年后,却是不经意的回来,还遇到族人。
「你族人会不会就住在这里?」樊玉香转头看任苍遥,跳跃的篝火隐隐掩住他的脸,让她看不清他。
「你当初是怎么被人贩子抓到的?」樊玉香一直没问过他之前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问的,那时候她就是觉得他是她的所有物了,什么兽族的,都是过去了,他有她这个主子,她会把他养得好好的。
不过现在她却突然想知道了,因为任苍遥奇怪的模样……她不禁想到那个女兽族人对任苍遥的低咆,怎么看都像是在对任苍遥说话,而且她笃定,任苍遥一定听得懂。
似乎没想到樊玉香会问他以前的事,他抬眸望向樊玉香,嘴角淡淡弯起,「怎么?你不是从不问的吗?」
「是呀。」她以前对他的过往是完全不感兴趣的,不过……看着他嘴边疏淡的笑,她眯眸,突然觉得他现在的笑比以前的痞笑更让人讨厌,像是无形间拉远两人的距离。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