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九章
程玄璇轻步走近,目光平静而温和地望着白黎。这张咫尺之距的脸,五官仍是近乎完美的俊雅,神色虽憔悴寥落,但依然难掩出众朗逸的丰采。只是,那一双如深海般黯沉的狭眸已变得有些不一样,黑得仿如无底深潭,寻不见一丝澄明,只余深沉无尽的凄冷。
司徒拓眯着黑眸,扫过两人,淡淡地开口道:「白黎,你从何处得到阴隐毒的解药?」照此看来,白黎一直都极为关注玄璇的情况,只怕那种在乎已经超出应有的界线。
「这不重要。」白黎看了程玄璇一眼,随即就移开了视线。
司徒拓的眸子又眯细了一分,再道:「白黎,你这是在要挟我?」
「如果你要这样想,我也不会辩解。」白黎的唇边扯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飘渺而虚无,「司徒,我可以给玄璇一切,你却不能,为什么你还要强留她?」
「你所谓的『一切』,你确定就是她想要的吗?」司徒拓注视着他,反问。
「平安,宁静,淡泊,无争无斗,远离喧嚣,不是她要的吗?」白黎转眸,瞥向一旁沉默的程玄璇。
对上他的视线,程玄璇轻轻地绽唇微笑,语气格外的柔和:「白黎,你说的没错,那些确实就是我想要的。」
司徒拓心中隐隐一震,抿起薄唇,不再吭声。
「玄璇,既然如此,跟我走吧。」白黎走近她一步,向她伸出手,眸光极尽温柔,但那柔光之中却又有簇暗火在跳跃。
程玄璇微微低眸,看着他的手掌。他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的优雅好看,与司徒拓截然不同,司徒拓的手粗糙厚实,掌心长满茧子。
抬眼,她朝司徒拓看去,慢慢地向他伸出了手。
司徒拓不语,抬手,握住了她,将他的小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里。
「呵呵。」白黎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五指微张开,然后缓缓地收紧。他的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握起来依旧是空洞。
「白黎,如果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司徒拓牵着程玄璇,沉稳地出声道,「若你不想娶朱丞相之女,你就让我进宫面圣,向皇上求情。」
「没用的。」白黎神情绝然地摇了摇头,狭眸黯淡,「皇兄圣意已决,连母后都全力赞成,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么就算玄璇原因和你走,又有何用?」司徒拓刚一说完,就被程玄璇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背。
程玄璇暗暗瞪了他一眼,心中恼火。他们刚刚不是已有了默契吗?他又想把她让出去?
「若玄璇愿意和我走,我就带她远走天涯,我有信心没有人能够找得到我们。」白黎的眼神再一次灼亮起来,凝视着程玄璇,道,「玄璇,你考虑清楚,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实现。」
「白黎,谢谢你的心意。」程玄璇与他对视,清眸染着温暖之色,轻缓地道,「其实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平凡的家。我不知道在你的心里『家』是一个怎样的定义。对我来说,心之所在,便是家。而我已经找到了。」虽然,可能无法拥有太久。
白黎一愣,无意识地倒退一步。家?何谓家?他的家在哪里?皇宫?王府?不都不是,那只不过是一处住所罢了。他根本没有家。
司徒拓无声地叹息,眼角余光睇向右侧大树旁的人影,继而对程玄璇道:「回房吧,陆大夫说,你会呕吐应该是妊娠现象,我一会儿给你去买酸梅。」
「好,我现在觉得饿了,你陪我再用一次早膳吧。」程玄璇浅浅微笑,与他手牵手地走回轩辕居。
他们两人方法把白黎当作了透明,徒留他一人在原地。
白黎怔仲失神地望着他们相携的背影。他已分不清心里到底是何感觉,如今的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远远地看见一根浮木,知道那是他尾音的救赎,他只能试图牢牢抓住,不论要付出多大代价。
「王爷。」身后,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
不必回头,他都知道那个睿智聪慧的女子。
「王爷,这是何苦呢?」东方柔低低地轻叹,「你为玄璇去找解药之时,我相信你并无此意。」
「但现在已不同。」白黎没有转过身,声音暗哑。原本他的确没有想那么多,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争取,他这一生都会活在遗憾痛苦之中。
「那般辛苦地寻到了解药,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却要使他们恨你吗?」东方柔清美的眉目间凝着一抹怜惜与无奈。她是最清楚来龙去脉的那个人,可她真的无法认同他此时的决定。
「就当我自私吧。」白黎低哑似自语。他不眠不休找到了凤轻舞,和暗门的人几番决斗,受了很重的内伤,才能拿到解药。一开始他只一心要救玄璇,如今却成了他威胁司徒拓的手段。可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优雅只是他的外在,他的内心本就是狡诈奸猾,既是如此,那今次他又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
「确实自私。」东方柔的语气加重,不再留情面,「你这样做,不仅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会失去更多的东西。如此没有益处的自私,以王爷的聪明,怎会不明白?」
白黎突地回身,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可以怎么做?」
「皇上要王爷娶朱丞相的千金,背后是何含义,王爷应当十分清楚。」东方柔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直言道,「身为皇室中人,王爷已是相当幸运。王爷现今二十八岁,一般的王孙贵族早已娶妻生子,而王爷能够独善其身至今,是因为什么?皇上多年来的恩典,王爷难道就不曾想过要报答?」
白黎却冷冷一笑:「恩典?我娶不娶妻,立不立妃,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如今硬塞一个妻子给我,只不过说明从前还不到时候罢了。」
「王爷真是这样认为?」东方柔皱起柳眉,微有责怪,「皇上一直没有利用王爷的婚事来拉拢朝臣或盟国,此次若不是王爷自己太固执,皇上也未必会走这一步棋。」
白黎静默片刻,敛去唇角的冷笑,认真地道:「东方姑娘,在你的想法里,别人对你一分好,你就会十分回报。但是我没有你这么善良,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想娶自己想娶的女子。」
「但那个女子不爱你。该放手的不是将军,而是王爷你。」顿了顿,东方柔再劝道,「王爷,千万不要一头钻进死胡同,一旦你陷入极端的思维,你就会找不到出路,只会更加绝望。其实只要你愿意,转个弯,便会发现人生另有新的道路。」
「没有其他的路了。」白黎惨然一笑,不想再说下去,只道,「不用劝我,我已经想得很明白。」
「王爷,我对你很失望。」东方柔凝眸看了他一眼,旋身离去。劝已无用,她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
轩辕居内,司徒拓和程玄璇对坐而视,良久无言。两人心中都在想,不知柔儿能否劝得动白黎。
安静半晌,程玄璇先开了口:「拓,你说白黎怎样得到解药的?」
司徒拓抬眼看了看她,淡淡地道:「你没听见白黎说,他若要隐居山林,连皇上都找不到他?他有此自信,那自然有此实力。」
「阴隐毒的解药该不会只有一份吧?」程玄璇微微蹙眉。不知道靳星魄是否也拿到了解药?
「暗门的解药一向备有两份,不多也不少,这是清舞做事的习惯。剩下的一份,应该还在清舞手上。」司徒拓也皱起眉头,想了想,再道,「白黎找上清舞,恐怕清舞闭关不成反而受伤更重,她必定会藏匿得更隐蔽。」
「如果的到了毒发的时间,她还是不出现……」程玄璇不禁有点担忧。假若能让她先生下孩子,那即使是死,她也死得甘愿了。
「不用担心,到时她一定会出现。」司徒拓笃定地回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程玄璇疑问。
「因为她想要我的孩子。」司徒拓有些无奈,坦白地道,「如果白黎不肯给解药,那么我们只剩一个选择了。」
「什么选择?」程玄璇的目光紧锁着他,心悬了起来。
「我不会把我们的孩子给她。那便只有答应她借种之事。」司徒拓凝望着她,低沉地道,「璇,我并不想如此,但你和孩子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程玄璇无语。到底上天要她接受司徒拓有多少个孩子?已有卓文,以及宓儿肚子里的孩子,还要再多一个凤轻舞的孩子?而且,一想到司徒拓必须和凤轻舞做那样亲密的事,她的心就如针扎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