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音正要上前,让冯宝伸手拦下,看着她,摇了摇头。
竖起耳朵仔细听,精巧繁复的幔帐后头传来细小的压抑的抽泣声,细细绵绵如昨夜春雨,等你一早推开窗望见池塘水满,青苔带露,才知这一场雨原来彻夜伤心。
顾云音捏紧了扇柄,无声叹息。
但也不过片刻而已,她已然系好了襟口蝴蝶扣,唤冯宝,「冯大人替我梳头。」
冯宝便迎上去,提着一双綉鞋接她下床,再坐到熟悉的妆台前慢慢爲她将长发挽上。稍稍一用力,便能带下一大把断发,有的连着根,有的半道折断,拢成一团在手里,触目惊心。
取鹅蛋粉盖住眼角淤青,云意适才看向静立在一旁的顾云音,淡淡道:「二姐也来了。」
顾云音颔首道:「不错,来瞧你。」
「如何?二姐瞧完了可还满意?」云意望向水银镜,身后的冯宝手艺精妙,不多时已将她一头乱发整理成玲珑妩媚的堕马髻,只可惜头上珠钗都散了一地,再而她方才伤了头皮,承受不住。
对镜观,她素得像一张白纸,憔悴难言,摇摇欲坠。
顾云音只答她,「不甚了了。」
云意笑,「原来二姐想亲自来。」
顾云音坦然承认,「虽有此意,但宫里头做这事,始终不大体面。」
云意道:「索性毒酒一杯,白绫一段。」
顾云音道:「岂不便宜你?」
云意道:「莫不是要将我淩冲了二姐才满意?」
顾云音点头,「正是如此。」
云意轻抚胸口,「那让冯大人下手吧,冯大人打小儿疼我,舍不得割我三千六百刀。」
天黑透,寒雀惊。
冯宝转身熟练地点起来左右两盏宫灯,叹息道:「殿下走吧--」
「走?」
「南下安顺都督府,贺兰小将军许诺红妆十里,虚位以待。」
云意看了看冯宝,再打量顾云音,一个是勉力相劝,一个是径自倨傲,她忽然间发笑,清脆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显得尤爲突兀。
「原来已经安排好了,又何故来问我?二嫁女焉能用红妆,如此岂不委屈了表哥?」
顾云音道:「我索性与你明说,贺兰钰与我交易,头一件就是要你。」
这话云意不能领会,忽而茫然,不知所谓。「可笑,我的命凭什么由你们来定?」
顾云音道:「眼下陆晋已死,贺兰钰手掌大权,成王败寇,你说凭什么?」
云意攥紧了景泰蓝粉匣,咬牙道:「我若是南下,也只会去找他。」
「谁?陆晋那个下三滥?我看你是疯了,中了邪了!竟爲了这么个泥腿子连命都不要!」
「我确确实实是疯了,再不能回头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泪如雨下。
「唉--」冯宝长长叹息,久久才道,「殿下打算去何处找?泽口战场上一个个屍体翻开来看,还是到下游乘船捞浮屍?殿下既已将小公子送走,便已知当下艰险,多留一分就多一分危急,又何苦执迷不悟。」
「便如二姐所说,我已然疯了,多说无益。」
顾云音上前一步,厉声威吓,「由不得你!」
云意再要说话,突然被冯宝按住双肩,那力道大得令人无法反抗。
她紧抿双唇,静静看着顾云音。
不止她,这世道,谁人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