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恩和
没了先前的说话声,帐子里悄然安静。陆晋没能应查干催促急於外出,反而是耐着性子隔一层厚重棉被轻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只差压低嗓音唱一曲宝贝安眠,就足够顶替冯宝职责。
云意亦睡得安然,梦里没了纷争,依然回到小时候,红宫墙琉璃瓦,梦是轻的,吻是香甜,母亲的怀抱近在身边,无忧无顾忌的生活未曾走远。恣意过,快活过,剩下的都是命运的渣滓,残忍无情。
越是珍惜,越是想要握紧,却倔强着不肯坦白。
她的珍珠藏得太深,磨坏了*,剖不出至宝。
迷蒙中耳边传私语,大约是陆晋在叮嘱红玉小心伺候,他这就要去去就来。
身边少了将军持剑守护,她的睡意未减,沉沉坠进漆黑无底深渊。再见光明已是暮色四合之时,身上粘糊糊都是汗,简单抆过身子才起,长发梳成温柔堕马髻,与草原粗犷相去甚远,可以容忍,但拒绝迎合,她依旧做汉人打扮。
曲鹤鸣嘴上虽毒,但断症尚可,她发过汗果然轻松许多,再少少用过一碗米粥,已觉是另一番天地。
身上懒,便打算扶着德安出门散一散。
帐外染绿原野被斜阳蒙上一层金辉,晚霞灼烧大地,落日熔化天边红云。一阵风来,仿佛吹走心中所藏阴翳,草原的壮阔刹那间拓开於眼底,令你不得不震撼,不得不感慨。
然而生於斯长於斯是何种体验?她甚至对陆晋心生艳羡。
德安猜她驻足或是因不见陆晋踪影,因而小声道:「二爷出门行猎,晚些时候就回,走之前叮嘱奴才千万伺候好殿下,灶头上的东西都是二爷吩咐,务必要让殿下醒来就能用得上。」
云意提步向远方斜阳去,「难得他有心--」再问德安,「依你看,这片地方如何?」
德安道:「景美,人也妙。」
说到人也妙,云意便顺着他目光往右看,远远走来高挑婀娜一妙人,提着沉甸甸一只木桶,自牲口圈里忙活完,趁着晚霞尚在回家去。
云意回德安,「确实是……妙人……」
两个女人的视綫在渐渐暗淡的斜阳下相遇,无需多言,甚至无需眼神作表,互相已在这一眼里知己知彼。
云意最先扯出笑容,这笑容看似亲切,实则疏远万里,而苏日娜提着木桶,眼底涌出被看低的窘迫,要退也找不到出路,唯有迎头而上。
「夫人……」苏日娜伸出空余的左手,将落到脸侧的一缕发拨到耳后,视綫掠过云意又迅速转开,低头,末了又觉不妥,再一次鼓足勇气抬头,看她耳垂闪闪宝石坠子。
云意顿觉无趣,原来没了陆晋在身边,苏日娜连与她对视的胆量都没有。面上照例是笑,不动声色,不露心思,「昨儿夜里匆匆一见,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苏日娜犹豫片刻,答得心不甘情不愿,「夫人如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大嫂……」
「呀,原来是大嫂,云意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嫂嫂多多包涵。」苏日娜一口一个夫人,她却也分毫不跟她客气,哪里是不懂规矩的样子,分明是太懂规矩,偏就要拿捏着身份压人。「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与嫂嫂赔罪。」
「赔罪……不敢当不敢当。」苏日娜连忙摆手,但云意起了头,哪能一两句略过,借题发挥她是好手,女人堆里斗来斗去,得心应手,自己觉得厌烦,但有些时候旧办法用起来依然是无往而不利。
云意道:「头一次见恩和也没备下好礼,我这做长辈的实在过意不去。万幸这会子遇上嫂嫂,省了我一番功夫,身上恰好有一两件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给半大的孩子玩一玩最好不过。」
她这就是要入虎穴见虎子,端出一脸期待与诚挚,不信苏日娜能拿得出决心来拒绝。
果不其然,苏日娜脸上虽透着一股子不乐意,但找不到由头说不,只得答:「恩和在家里,我正要回去。」低头看手上似乎越来越沉的木桶,急迫地转了反向,快步领头在前,背对云意与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