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易奶奶目光一黯,摇摇头,长长叹出口气:「脑溢血。一时半刻还醒不了,要继续观察。老头子干了一辈子的刑警,退休了还成天往局里跑,非要跟着下面的年轻人一块研究案子,日夜颠倒着来,谁劝都不听。小方说这回要不是送来及时,可能就这么回不来了……」
老人说着忍不住落下泪来。
易榷眉梢微蹙,低声安慰。
半晌等老人家平静下来,才问:「爸呢,爷爷出事儿他知道吗?」
「打过电话了,没接通。」易奶奶抹了抹眼,「你爸也是太忙。」
易榷听了忍不住冒火,但他压抑下,重新把老人哄睡,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医院的灯光似乎总是这样惨白,打在人身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寒冬的深夜,他脊背僵直站在走廊尽头的床边。刺骨的风似乎要让他更加清醒,拳头收紧、放开,再收紧……如此来回了几次,他拿出手机。
记忆里,这大概是父母离婚后他第一次主动联系父亲。
易榷很平静,等待接通的时候,脑海里翻来覆去滚着这些年。
十岁到二十三岁,在这漫长的十几年里,他和父亲易锋见面很少,说话的时候就更少了,父子俩处得如同陌生人一般。
他们彼此憎恨,彼此厌恶。
那年母亲出轨,一张离婚协议撕碎了一个家庭。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但年幼的易榷没有哭,他只是不明白。
比如爲什么向来温文儒雅的爸爸会突然变了性子,酗酒后拿起刀砍向柔弱的妈妈;为什么爸爸恨他,妈妈无视他;爲什么那天清早妈妈温柔地摸他的头,然后就决绝离开再不回头;爲什么他的父母像是从世界上消失,身边只剩下爷爷奶奶;爲什么这件事成爲家中不可提及的禁忌;为什么他一夜之间失去父爱母爱;还有很多很多,他都不明白。
后来,等到他真正明白的时候,却早已不在乎了。
父母?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就像那天和南昭说的那样。
他不在乎,也真的不觉得如何。
这么多年,没有父母,不是一样好好地过来了?
只是此刻……
他看着病床上生命垂危的老人,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嘟……嘟……嘟……」
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十秒。
轻响一声,电话通了。
对方声音传来,「您好,哪位?」
易榷垂下眸,「程叔,是我,易榷。」
被他叫做「程叔」的男人是跟在易锋身边快二十年的特助程成,小时候易榷如果要找他爸,一般都是打程成的电话。
程成应该也没想到易榷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顿了两秒,仍不敢相信,「小榷?」
「恩。」
「没想到你……怎么了,这么晚有什么事?」
易榷也不绕圈子,单刀直入:「我爸呢?」
「易总刚应酬完,在酒店休息。我帮你把电话转过去?」
易榷没说话。
程成不禁低叹,「小榷,易总毕竟是你爸爸。」
父子俩脾气都硬,但僵持这么十几年,也是时候和解了。
程成耐心等待着对面的回答。
易榷在犹豫,他从没那样冲疑过。
可是--
「不必了。程叔,我爷爷病了,很严重。麻烦你转告他,要还是易家的人,就回来看一眼。」说完,利索地挂了。
程成楞了下。
等反应过来,连忙给易锋打电话。
老爷子身体出问题,这可不是小事儿。
这厢,易榷放下手机。
他并没有动,仍静静站在窗口。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丝顺着风飘进来,冰冰凉凉地落到皮肤上。
他打开微信,找到南昭的名字。
长指敲着键盘输入文字。
静静看了几秒,又一一删除。他拧起眉,眉心挤出很深的纹路。
最终,只发过去两个字。
「想你。」
想抱抱你。
也想你抱抱我。
我还好。
只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脆弱。
她马上回:「我也是……你不在,床有点太大了,更想你了。」
於是这冷漠的、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夜,连同他唇角细小的弧度,就这么变得温柔起来。
**
易榷在走廊上站了整晚。
翌日清晨,主治医师方医生过来查看老爷子的情况。易奶奶紧张又害怕,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易榷扶着老人家,手搭在她肩上宽慰。
所幸结果是好的。
方医生扶了下眼镜,「已经过危险期了,各项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老爷子命大,身体素质也不错,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这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您放心。」
话音才落,易奶奶腿一软,人直接晕了过去。
方医生忙过来检查。是过度疲劳,加上太激动,身体受不住才导致的晕厥。
把老人家抱回床上安顿好。
易榷走出病房准备给南昭打电话。
一打开门,走廊上西装挺括的男人映入眼底。
易榷关门的动作微顿,眼神不自觉地泛冷。
男人也看向他。
两张相似的容颜,甚至此刻的气质也是同样的冷峻。
半晌,还是易锋忍不住,走过去问:「情况怎么样?」
易榷淡淡别开眼,径自与他抆肩而过。
背影萧瑟,孤傲清冷。
「自己不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