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一帆视线落在墨老爷子身下的轮椅上:「坐轮椅的感觉怎么样?很舒服吧?」
墨老爷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衰老而耸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墨一帆:「论坛上的帖子是你叫人发出去的?那些关於墨家的谣言是你示意散播的?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啊?!你难道忘记了你也姓墨吗?
一家写不出两个墨字。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谣言一旦传播开来,对墨氏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手里也有墨氏的股份,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这是要把墨氏搞垮你才甘愿吗?!」
墨一帆眉目间满是清冷和冰霜,连下颚线都绷得更加冷峻了:「谣言?要不然你来告诉我帖子上说的那一句话是谣言?」
墨澜清握在轮椅把手上的手徒然紧缩。
他没有看到那份帖子,但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不少,最大的关键点就是他和父亲的身世。他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被雷劈了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奶奶居然没有名份。
墨澜清打电话给自己不问世事的父亲求怔,父亲只是叹了一声:「澜清,你要相信爷爷是不会害你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墨一志的这句话显然是对墨澜清的疑问进行了默认,他去找墨老爷子,心存侥幸,希望自己的出生堂堂正正。可墨老爷子一听到这个事立即催自己驱车来到墨氏,找墨一帆兴师问罪。
在墨一帆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语里,墨澜清心里残留的一丝丝侥幸荡然无存。
墨老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三哥是我的儿子,澜清是我的孙子,这一切都毋庸置疑。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你停下你的小动作。你这样简直是兄弟间自相残杀,还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墨澜清浑身一个激灵。
对呀,无论我的奶奶是谁,我身上都有墨老爷子的血脉,就是他的孙子。既然都是墨老爷子的血脉,那凭什么我就不能有继承权?
更何况我还有关键性的王牌,墨老爷子是站在我这边的。
想到着,墨澜清挺直了腰杆,目光忍不住落向墨一帆身后的唐心语身上。
墨一帆觉察到了墨澜清的目光,沉下了眉梢,语调冷然:「笑话?既然都是事实,那还有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就应该让大家好好掂量清楚要不要继续买墨氏的股票。这是我们墨氏对股东负责,对合作伙伴负责。至於有些东西……」
墨一帆目光凌厉地刮向墨澜清:「至於有些东西,该有的自然会有,如果对不该有的动了念头,那自然会什么都没有。」
墨老爷子用力地拍着轮椅扶手,连脸上都涌起了一层不健康的潮红,耸拉的皮肤跟着怒气颤了颤:「墨氏是我的,我还没死,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唐心语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争论,看着墨一帆挺拔的身姿立在自己的面前,独立挡住难堪的一面,不让自己沾染任何腥风血雨。她忍不住心疼,上前一步挽住墨一帆,朝轮椅上的老人笑了笑:「爸爸!」
墨一帆反手握住唐心语的手掌,想把她往自己的身后拖,暗示自己不同意唐心语这时候出来说话。唐心语小指头勾了勾墨一帆的手指,递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墨老爷子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难为你还能叫我爸爸。」
唐心语的声音不急不缓,像春日冰雪融化后的泉水:「我现在叫您一声爸爸,是因为墨一帆是我的丈夫,无论你们之间再怎样有分歧,都改变不了墨一帆是您亲生儿子的事实。但是,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称呼您为『爸爸』了。」
墨老爷子手掌紧握着轮椅扶手,像站起来似的,但身子的情况却不允许他站起来。
一向受人仰视的墨老爷子是十分不习惯今天这样遭受俯视的局面,尤其是唐心语这样的年轻晚辈。墨老爷子干瘦的脸颊抽了抽:「不想称呼也可以。如果你们要跟我脱离父子关系,那我的遗产你们一分钱都分不到!」
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唐心语抿着桃花唇瓣轻笑起来,那汪刚遇春融化的雪水欢快地顺着山涧叮咚起来:「墨老爷子,我手里握着林氏和同丰科技的股份,我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缺钱的人吧。我丈夫墨一帆的资产……」
唐心语侧头去看墨一帆,俏皮一笑:「你在婚礼前拿给我的那个文件袋,里面装的都是你名下的资产清单么?」
墨一帆:「嗯。」
唐心语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微微惊讶,跟发现一个巨大宝藏一样:「啊?有这么多?我都还没看完呢。」
「墨老爷子。」唐心语重新将视线转向轮椅上精神已经有所不济的老人,「你看,我的丈夫也不太缺钱呢。所以你的遗产要不要分给我们,我们并不太感兴趣。」
墨老爷子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蔑视,满脸松塌的皮肉都抖了起来:「不稀罕就给我从墨氏滚出去!」
「欸,这就不对了。」唐心语抬手止住了墨老爷子脱口而出的气话,「墨一帆现任墨氏集团的董事,董事任免需要经过股东会的,墨老爷子纵横商场多年,应该是知道的。可能您现在年纪大了,有些健忘,不要紧,我现在提醒您了。
其次,墨氏本就在风雨飘摇中,外界对墨氏的质疑声越来越大,墨老爷子您确定现在就要顶着舆论的压力,发布撤掉墨一帆退出董事会的消息?」
墨老爷子指尖已经在不停攥着手腕上的珠串。
一股强大的焦躁和不安席卷到墨老爷子的心头,他知道唐心语戳到了自己的软肋。现在在外界的眼中,墨一帆是墨氏最有资格胜任下一任董事长的人选,如果这个时候贸然把墨一帆撤下,股票大跌不说,一旦墨一帆转身到斯蒂安,公开与墨氏做对,与墨一帆关系良好的合作商会纷纷转向斯蒂安。这对墨氏绝对是雪上加霜。
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但墨一帆确实是眼下最能主持墨氏大局的人。
墨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下自己胸口的不甘和愤怒。他的原计划是先稳住墨一帆,但还是保全自己大股东的地位。
墨老爷子:「心语,我知道你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影响到下一辈。我对一帆母亲的歉疚,我会好好补偿到墨一帆身上。我今天感到愤怒的原因只是因为一帆意气用事,指使人在网上辱没了墨家的名声。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就关起门来说,何必摊开来让大家说来说去呢。你能明白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苦心么?」
唐心语看着墨老爷子虚情假意的样子,心里忽然浮现起另外一张快要遗忘的脸。曾几何时,她的亲身父亲也是这副嘴脸同自己说话的。可后果呢……
唐心语内心嗤笑了一声,眉尾向上一挑:「苦心么?我只知道您只想拖住墨一帆给你打工,等墨氏局面稳定下来后,再扶持墨澜清上位。墨老爷子,您真的应该退下董事长这个位置了,我真的担心墨氏在您的领导下,可能撑不过三个月。」
墨老爷子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颤抖地点着唐心语:「你,你……」
墨一帆难忍墨老爷子用手指指着唐心语,不由分说地将唐心语拉回来,牵到一边,用自己的半边身体挡住唐心语的视线。
他整理了一下袖口,对着林文森抬了抬手掌。林文森当即了然,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去,拨了一个电话。
墨蓝色的衬衫穿在墨一帆的身上,很好地勾划出利落的线条,衬得墨一帆轮廓分明,禁慾出尘。
唐心语望着站在墨老爷子和墨澜清面前的墨一帆,忽然发现自己还有闲情逸致来欣赏墨一帆俊逸的外表。
墨老爷子看着墨一帆的模样,有刹那间的恍惚,彷佛看见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在一次撞破他和初恋幽会的场景,外表看似柔弱的妻子顿时如同竖立起浑身刺的刺蝟,牢牢地把还年幼的墨一帆拉在身后,挡住他的全部视线。
那时她脸上嘲弄的模样,同眼前的墨一帆一模一样。
不愧是她生下的儿子。
墨一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密封袋里装着一件什么东西烧焦的碎片:「你以为你神通广大,可以把一切事情的真相瞒天过海。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大概不会想到,你千算万算的计划中,唯独漏掉搜查我身上。」
墨老爷子瞳孔骤然缩紧,所有的目光全部凝滞在墨一帆手里的塑料袋上,眯着眼前辨认了好一会儿,脸色大变,推着轮椅的轮子就要上前。
一头雾水的墨澜清看到墨老爷子猛然激动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不清楚墨一帆手上的是什么东西。他不明白墨老爷子为什么一看到这一件小东西,就露出一种恨不得立即从墨一帆手里抢过来销毁的模样。
墨老爷子厉声大喝:「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也不再插手墨氏的事了,一直保持着距离,不靠近你们。你还要他做到什么程度?一定要把他逼死吗?」
墨澜清看着上半身快要离开轮椅的墨老爷子,唯恐他摔倒,急忙扶住他:「爷爷,您别着急,那是什么东西啊,你怎么……」
墨一帆轻描淡写地扫了墨澜清一眼:「看来你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的,连他都没有透露。」
墨老爷子被气得接连咳嗽了起来,那架势怕是下一秒就要把心脏从喉咙中呕出来一样。墨澜清吓得赶紧替墨老爷子轻拍胸膛顺气,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爷爷,爷爷,你先冷静一下……」
「叮咚——」
电梯门又开了。
墨一成和墨一和从电梯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墨老爷子快要被墨一帆气得翻白眼的样子,步伐更加急促了。
墨一成一边帮墨老爷子扶回轮椅上,一边动了怒气:「一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大哥?还认的话就少说两句。一家人能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
墨一和讥笑道:「对於这种狼心狗肺的家伙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对牛弹琴?!」
墨一成:「一和,你也少说两句。」
墨一帆眸光古井无波,彷佛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两位的,自己的父亲在外包养女人,你们还能这样面色如常地同私生子谈笑风生。」
看着墨一成和墨一和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墨一帆神色淡漠,继续捅刀:「也对,在你们眼里,能入自己口袋中的利益还是处於第一位的,其他情感都要为利益让路。只要能让你们获利,怎样虚伪无耻对於你们来说也是稀松平常。这一点,我确实对两位拍马莫及。」
墨一和背着手,训斥道:「墨一帆!上一辈的事情是上一辈的事情,更何况她们都已经离开人世了,再怎么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大家都是兄弟,为了维护好父亲打下来的事业,我们想讲手足情谊又有什么错?」
这一回,墨一帆清楚地让他们听到了自己冷冷的低笑声。
墨一帆抬起眼睛,看向墨一和。那目光冷冽地照过来,好像如霜的月光照耀在冰川上,折射出寒寒冷意,从墨一和的尾椎骨徐徐向脖颈处滋长。
墨一和身体不由自主向往后退一步,但在身体向后倾的瞬间硬生生顿住。
墨一帆语含鄙夷:「维护好父亲打下来的事业?你是想吞下父亲打下的事业吧。你刚还说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词来着?哦对,手足情谊?这个词从你嘴里吐出来,还真是听起来是一种亵渎。你们不就是想宣扬你们的手足情谊么……」
墨一帆重新调转视线看向墨老爷子:「我真的应该好好地让你们了解一下墨家的『手足情谊』!」
墨老爷子脑海里腾起不好的预感:「墨一帆,你给我住嘴!」
墨一帆:「哦,对了,这重於泰山的『手足情谊』在墨老爷子眼里看起来不过轻於鸿毛而已。」
墨一帆把透明密封袋朝向给墨一成和墨一和看,让密封袋里烧焦的小碎片清楚地展示在他们面前:「既然你们这么注重『手足情谊』,这个东西是什么,你们一定认得出来吧?」
墨一成眯着眼睛仔细地辨认墨一帆手里的东西,一时间有一个猜想。
唐心语在墨一帆侧后方,大部分视线都被墨一成的身体遮住了,所以她看不清楚墨一帆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墨老爷子一直想站起来抢又站不起来的焦急心情。
墨一帆慢悠悠道:「你们两个可要看个仔细了,这份『手足情谊』可能会真的要了你的手足。」
墨老爷子怒喝道:「住口!墨一帆你给我住口!你不就是想要我手里的股份吗?可以,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吴律师过来,重新修改遗嘱。你把东西给我!」
墨老爷子干瘦的手掌向墨一帆抓去,墨一帆淡淡地往旁边移动了一步,避开了墨老爷子的手。
听到墨老爷子说要修改遗嘱的话,其他三人震惊地叫了出来。
墨一和:「不行!爸,不能修改遗嘱!」
墨一成:「爸,不要冲动!」
三个人中,墨澜清的反应是最为激烈的。昨晚才修改了对自己有利的遗嘱,他怎么可能让墨老爷子再次修改遗嘱?!
墨一帆慢条斯理地把透明密封袋放回口袋中,好整以暇地看向墨老爷子:「打。」
墨老爷子手有些哆嗦,见墨一帆脸上并不是在开玩笑,急忙伸到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吴律师的电话,嗓音沙哑:「吴律师,麻烦你现在来墨氏集团一趟,我要修改遗嘱。」
「爸!」
「爷爷!」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叫了起来。
墨老爷子挂了电话,闭上眼睛低斥道:「你们都给我安静!我决定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唐心语有些发愣,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眼前事件的发展过程了。
墨一帆手里到底有什么样的护身符,能让墨老爷子直接改变主意了?
整个办公区变得死一样寂静,除了墨一帆单手插兜,斜倚在林文森的办公桌边沿,垂眸摩挲着自己的指尖。
吴律师赶来得很快,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十个小时后,墨老爷子又要修改遗嘱了,但他没有多表露什么东西。在林文森的引领下,墨老爷子,墨一帆和吴律师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而林文森则守在唐心语身边,对面站着三个男人。
期间,林文森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表,似乎对时间的流逝十分在意。
唐心语坐在沙发上,只要一抬头就能对上墨澜清灼人的视线。她能从里面读到执念和不甘。
吴律师出来得很快,唐心语看了一下时间,才刚过半个小时。吴律师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自行乘坐电梯离开了。
墨澜清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心里知道昨晚才落入到自己手中的筹码,今天就被剥夺到墨一帆手里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密封袋里的不明物体。他悔恨刚才就应该不管不顾,直接把那件东西抢过来,扔到火里烧掉。
可当时谁知道那件东西能这么关键,重要到足以令墨老爷子重新修改遗嘱。
墨老爷子从办公室出来时,彷佛苍老了十岁。
「叮咚——」
寂静的办公区,又响起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大家看过去,想知道这个时候的不速之客会是谁。
墨三太太疯了一样冲了出来,跑到墨老爷子面前,紧紧抓住他:「爸,爸,一志被警察带走了,你快去救救他!」
墨老爷子脑子嗡地一下,猛转向墨一帆:「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