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善良,确实是一件很可贵的品质,但如果善良会让我任人宰割的话,我宁愿不要善良。」
落地窗外的日光大肆地挥洒进来,照耀得整扇落地窗一大片刺眼的光亮,而墨一帆修长挺拔的黑色身影屹立於耀眼的白光中,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阴寒冰冷,将白光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楚安有些恍神地眨了眨眼睛,感到嗓子眼有些干涩发紧,不由自主下咽了一口唾液,轻轻地说道:「这几天我会盯着那边加班加点干活,这一块你不用操心。」
墨一帆依旧站在白光里,没有回头:「辛苦了。」
楚安随即嗤笑着将办公桌面上的一支笔,精准地掷回笔筒中,发出一声脆响:「我们俩之间,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也是在为自己赚钱。」
听到这里,墨一帆微微侧身,半张俊脸对着楚安的方向,语调不咸不淡:「我不是跟你说辛苦了,这句话请帮我转达给斯蒂安的各位。」
楚安嘴角一抽,悻悻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领带,边往办公室门处走去,边朝身后随意地挥了挥手:「会一字不漏地替你转达,我走了。」
墨一帆回身走到办公桌前,坐回轮椅上,按了桌上的电话内线:「小林。」
楚安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墨少忙吧,不用叫小林送我了。」
墨一帆淡淡地扫了楚安一眼,那个眼神彷佛在告诉他不要自作多情了:「帮我找周梓辰问一下墨太太今天什么时候下班?我过去接她。」
一只脚踏出办公室的楚安:「……」
正要回呛墨一帆的楚安,看见墨澜清出了电梯,正往这边走来,脸上笑容立即痞气起来,放浪不羁地回头朝墨一帆飞了一个吻:「墨少,记得要赴约噢,各色美人随你挑。」
看着忽然之间抽风的楚安,墨一帆莫名其妙:「……」
直到楚安随意地朝外点了下头,施施然离去后,墨澜清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墨一帆才明白楚安抽风的原因。
墨澜清显然听见了楚安刚才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下拳,随即松开,敲了敲打开的办公室门:「小叔,有没有时间,跟你聊一下城西那个项目的事。」
墨一帆眸底快速地划过一道精光。
墨澜清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墨一帆微蹙着眉心,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按了电话内线:「小林,财务部会议还有多久?」
虽然只同墨一帆隔着一道墙,林文森依旧一丝不苟地朝着电话回答道:「墨总,十五分钟。」
墨澜清脸色一松,抢着答道:「小叔,我不需要占用太多的时间,只要几分钟。」
墨一帆理了理袖口,绅士地朝墨澜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墨澜清进了办公室,随手关上了门。这一个动作似乎把办公室内的空气与外部完全隔绝开来,一股静谧的气氛在墨一帆和墨澜清之间蔓延。
墨澜清沉默着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墨一帆搁在办公桌上的手,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作为合适的开场白。
在来墨一帆办公室之前,墨澜清给自己做了极其久的心理建设。之前因为城西项目成立事业部的事情,与墨一帆闹过一些不愉快,后面在公司内基本没有再交流过。
这次来找墨一帆,墨澜清已经坐好了吃闭门羹,或者接受一番冷嘲热讽的准备,现在忽然轻松顺利地与墨一帆隔着一张办公桌坐下,反倒令墨澜清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了。
墨一帆捏着钢笔,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提醒道:「十五分钟,现在已经过去一分半。」
墨澜清咬了咬牙,正视向墨一帆的眼睛:「小叔,城西那个项目在政府审批上出了一些问题,我知道你在政府方面有些关系,希望你能帮个忙,疏通疏通。」
墨一帆闲适地将背脊靠在轮椅椅背上,两手懒散地搭在扶手上,眼神平静如寒寂的东夜:「城西项目,董事长已经说过会给百分之百的支持,你碰上了问题怎么不去找董事长?」
碰到问题就去找墨老爷子?
别开玩笑了。
城西项目说得好听点,是墨老爷子给孙子上位铺路;说得不好听一点,是一块墨老爷子淘汰继承人的试金石。这次机会降落在墨澜清身上,如果墨澜清没有借势而起,他将基本淘汰在墨老爷子设置的继承人门槛之外。
而继承人的必备条件之一,不是提出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墨老爷子嘴上说得这么好听,会全力支持城西项目,可至项目动工为止,基本处於眼看手不动的局面。
墨澜清嘴唇微张,不易觉察地深吸了一口冷气,维持着面上神色不会到皲裂的地步:「小叔,你难道还不清楚董事长的用意吗?这个问题对於你来说,只是一个小问题,但摆在我面前,我是怎么也不能请董事长出面帮我摆平的。」
墨澜清这一番话,可以算是说得十分诚恳了,在墨一帆面前率先示弱,也是对墨一帆的一种试探,能否在墨氏大权还没有确定落在谁手里前,先同墨一帆这位昔日呼声最高的准继承人达成一定程度上的联盟。
墨一帆把墨澜清话里的深意听得明明白白,但他不能表明自己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在同墨澜清打太极:「董事长有什么用意我们哪里揣测得到。在公司里,无父子祖孙,只有上司和下属。作为下属的我们只要把董事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了。」
「所以,小叔……」墨澜清不由身子向前倾了倾,尽量不泄露自己内心的急切,「你能不能……」
墨一帆淡淡地笑了笑:「我在政府方面的关系早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们不分管这一块的事务。抱歉,这一回,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墨澜清眼里的光火立即黯淡下去,搁在办公桌边手用了点劲,不甘心地望着墨一帆:「小叔,我是你侄子。平日里,在董事会上,对於各大决策的表决上,我和小叔的意见基本是趋同。我觉得我和小叔没有根本的冲突,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
墨一帆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声。
墨澜清在墨氏任职的时间不长不短,怎么没有从他那个精於算计的母亲学到一星半点儿,还有这么天真的心思。
墨澜清,你只是希望在墨氏能站住脚而已,但我不一样,我要的是整个墨氏!
看来,平时坐轮椅坐多了,还真让人觉得自己是一个废人了。
墨一帆舒展手臂,搭在办公桌桌面上,指尖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的,清晰落入墨澜清的耳朵里,给他了一种错觉,彷佛在那一刻,恍然间,时光回溯到多年前上学的时候。
自己还是个叛逆期的孩子,不服父母管教,可唯独对大自己不了几岁,作为小叔的墨一帆心生畏惧。成年后的墨澜清回忆起那段时光时,把那一切归功於墨一帆当时已经成功地取得了墨澜清渴望拥有的一切。
而墨一帆获得这一切的手段,在父母的言辞下,描述得令当时还年幼的墨澜清不寒而栗。
眼前的墨一帆虽然坐在轮椅上,平日冷淡寡言,可偏偏让墨澜清总是回想起年幼时受到的心理阴影。
墨一帆淡淡的目光朝墨澜清身上笼罩过来,嘴角虽然在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可是,我应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帮你呢?或者说……」
墨一帆换了一个更加懒散的坐姿,像一头在太阳底下慵懒酣睡的雄狮,语调悠悠扬扬:「我换一个更加简单明了的说法,你凭什么要求我去帮你呢?」
等到最后,墨澜清已经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表情,甚至不记得自己如何仓皇之下,与墨一帆辞别,退出他的办公室的。
只记得在关上墨一帆办公室门时,听到墨一帆说。
「澜请,今天当作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一瞬间,墨澜清所有男人的自尊心分崩离析。站在办公室门口,看向墨一帆的身影,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和无力。
墨澜清喉结迅速滚动了一下,像是把长久以来所有的怨气和不平,在这一刻全部抒发:「小叔,心语是个好女孩,请你好好待她。」
墨一帆眉目微敛,敲击在红木桌面上的指尖停顿下来。墨一帆似笑非笑地望着墨澜清这苍白单薄的回击,像看着一个愚钝得无可救药的人。
墨一帆连话语的尾音都挂着寒冬腊月的冷峭:「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二课。心里不要藏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惦念。东西是这样,人也一样。」
墨澜清握着办公室门把手的手一松,办公室门自动无声地合上,将两人的视线彻底截断。
候在办公室外,准备提醒会议时间要到了的林文森,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有礼有节地朝墨澜清点了点头,随后越过他,轻叩了办公室门几下。
墨澜清在听到墨一帆的声音之前,立刻转身,迈开了步伐,离开这个令他压抑的地方。
云修瑶给唐心语打电话的时候,唐心语刚刚好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
云修瑶略微不满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心语宝贝,你家那位走了没?如果没走的话,你找一个借口溜出来。我另外找了一家餐厅,我们不带他。待会我微信上发定位给你。」
唐心语见云修瑶和墨一帆这两人不对付的样子,颇为无奈,活动了下筋骨:「放心,走了,走了,早走了。刚好我事情也做完了,我现在过去找你。」
唐心语交代了周梓辰几句,乘电梯下了地库,按着云修瑶发来的微信定位,找到了那家餐厅。
一进餐厅,还没等唐心语将包放好,云修瑶就开始喋喋不休数落着墨一帆的这个不是,那个不是。
「你说你家那位是不是有毛病?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谁认识谁更久?他凭什么吃一顿饭都要跟我争你?你们朝夕相对,同床共枕,还不够吗……」
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御龙首府的唐心语:「……」
唐心语在心里默默回答道:确实很久没有朝夕相对,同床共枕了。
云修瑶显然对墨一帆拿孔鸣威胁她的事情耿耿於怀,也没有理会唐心语有没有应和她,反正就是边翻着菜单,边抒发着自己内心强烈的不满。
「我跟你说,要不是因为你跟他已经领证结婚了,我还非得刁难他几回,让他好好知道一下,到底在你心里,我和他谁的份量更重。」
唐心语:「……」
有一种,两个小朋友互相争夺最心爱玩具的错觉,是怎么一回事?
「看他下回再这么不识趣!我和你吃一顿饭怎么了?他已经一日三餐与你吃了那么多顿,还差今天中午这一顿?」云修瑶说得都有些口干舌燥了:「吐槽得我舌头都快抽筋了。加一扎玉米汁!」
「还有啊,你也是一样。你能不能好好管教管教你家那位,拿出点我们铁娘子的威风出来。你不把墨一帆好好管教得服服帖帖的,我还真是出不了这一口恶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先就点这几道吧,我们俩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你不是正在减肥吗?」为了阻止云修瑶喋喋不休,抱怨得没完没了,唐心语抢过菜单,随意点了几样看起来可口的菜色,直接电子下单。
「心语宝贝,我是在跟你说认真的。才这么一点小事,你家那位还要心不甘情不愿的,搞得有人要抢走他老婆似的。」
云修瑶在积极地给唐心语出谋划策,「你就要利用这一点,好好地整治他,让他指东不敢往西。这样才不会出现第二个唐瑞峰。」
唐心语端起茶盏的手一顿,对狗头军师云修瑶的驭夫之术哭笑不得:「我说你,自己连一个孔鸣都搞不定,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也不怕误人子弟啊。」
云修瑶像被戳中了软肋似的,在餐桌底下,踢了唐心语的凳子一脚:「啧啧啧!我说你们真是够了!你家那位就算了,反正也是一只黑心老狐狸,现在就连你都学会拿这一点来嘲笑我了。」
唐心语一本正经:「我没嘲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还说没嘲笑!我看你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快变成跟你家那位一样的黑心狐狸了。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重色轻友,有男人没朋友!」
「打住,打住,连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唐心语捏起餐桌上一块餐前点心,直接塞到云修瑶的嘴里,才觉得,耳朵旁边安静了不少。
云修瑶费劲地咽下了塞在嘴里的糕点:「算了,不同你这个没良心的说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快去快去,省得在这里嘀嘀咕咕的烦人。」
唐心语假意嫌弃地朝云修瑶挥了挥手,催促她赶紧出去。在等上菜的间隙,唐心语这才有时间掏出手机,好好欣赏一下微博上的盛况。
「砰——」
正在唐心语享受一大波彩虹屁中时,突然听见包厢外传来一声巨大的东西碰撞的声音。
唐心语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哪个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不小心碰上了,可随后没多久,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出自於,刚刚去洗手间的云修瑶。
云修瑶标志性的大喇叭和霸气侧漏,唐心语再怎么样都不会听错。
唐心语眉头一跳,立即出了包厢,看到走廊的那一头,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云修瑶两手叉着腰,踩着高跟鞋,首当其冲,活脱脱一个骄傲蛮横的千金大小姐。
唐心语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这是?你上一个洗手间都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云修瑶抬眼一看,唐心语正往这边走过来,心里一急,不太愿意唐心语走过来掺和在这些事情里,情急之下,推开了堵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的肩膀。
「啊!!!!!」
站在云修瑶面前的女人,身姿娉婷袅袅,形态弱柳扶风,娇弱无力地撞在墙壁上,一只胳膊打翻了放在墙边的花盆。
云修瑶见唐心语离这里只有几步之远,眼见着躲也躲不过去了,干脆停下了脚步,饶有趣味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你当富太太之前,是专业碰瓷的吧?!」
唐心语顺着云修遥的视线望过去,眼底先是一愣,随后有些觉得厌烦。
有些讨厌的人或者是事,怎么就如同一些不识眼色的苍蝇,挥都挥不去,赶都赶不走?!
一身珠光宝气的何碧莲,有些狼狈地扶着墙起来。打碎的花盆里,泥土翻了出来,有些泥土沾染在何碧莲的衣摆上,异常的醒目。
何碧莲看向随后走过来的唐心语,心里略微诧异,迅速恢复温婉。这是自唐瑞峰和林彤离婚后,何碧莲第一次与唐心语正式见面。
何碧莲手指握紧了手里的提包,朝唐心语露出一抹白莲花似的,娇弱的微笑:「心心,你也来这里吃饭呐……」
唐心语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何女士,我不觉得我们之间关系有亲密到,可以做这个称呼的地步。你还是叫我墨太太吧,听起来更顺耳些。」
墨太太?
云修瑶有些惊讶地瞧了唐心语一眼,对於唐心语这个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谓,感到值得十分深究。
看来,唐心语与她家那位的感情,超乎出她的预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