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姑娘愣愣地点了半天头才发觉不对,「公子怎么知道我姓顾?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六年前她是个小姑娘,伊崔亦只是个还没变声的少年,六年的样貌变化足够她认不出伊崔来。而伊崔也并不想和她在众人面前讨论那段逃亡的历史,故而只是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温和很好看,却没有意愿去解决她的任何疑惑。
反而是左大自作聪明地替他圆道︰「我们南谯就没有伊公子不知道的事!」
「松开!」济泽堂家的胖公子狠狠甩了一下左大的胳膊,用鼻孔冲着顾小姑娘重重哼一声︰「伊公子在这里正好做见证,我要是三个时辰后还活得好好的,这种坑蒙拐骗的女流氓,还请伊公子把她赶出南谯!」
伊崔明白,济泽堂的孙小胖是怕她果真医术好,又不收钱,会抢了他们家生意。而以他看了几本医术的半吊子水平,也的确看不出这面色红润的小胖,如何会在三个时辰后毙命。
不过想起自己遇见这姑娘时她古怪又邪门的表现,伊崔还是谨慎问了一句︰「你确定身体无恙,不需看大夫?」
「当然不用!」胖公子果断道。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回头,赫然是哭丧着脸的女骗子︰「你、你相信我啊。」
「放开!」谁高兴身体好好的却让人动刀啊,这女的有病!他想也不想,把袖子一甩,朝伊崔行一个告辞的礼,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不知所措的顾姑娘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追过去继续讨嫌的好,还是留在这里看诊的好。不过,经过此事,看热闹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没人愿意找她这个出口就断人生死的「骗子」看病。
见状,伊崔朝她笑了笑,抛出诱惑︰「顾姑娘若无事,不妨随我回县衙等候三个时辰。要找人,翻阅县衙的户籍文书也更便捷。」
县衙?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是县官吗?
哦,差点忘了,这里也不归官府管啦。不过一路走来,就属南谯这片造反之后的秩序最好,不像石威的白枪军烧杀抢掠,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所以,想来这个公子不是坏人吧。
「可是刚刚那人……」她还惦记着胖公子。
「他想通了自会来县衙找你。」伊崔不负责任地诓她。
「让他一定要来找我啊。」顾姑娘被伊崔温和无害的样子完全迷惑,知道自己目前确实无能为力,於是特别顺从地点了点头,提起地上放着的竹箱笼,告别左大,乖乖随着伊崔的牛车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左大本来还想叫住她,问她还找不找那个巧匠郑了,不过见她亦步亦趋紧跟牛车的样子,一敲脑门,心道人被伊公子带走了,自己还操什么心?於是嘿嘿一笑,转身也走了。
这一边,伊崔正在低头询问她︰「在下伊崔,冒昧问一句姑娘姓顾名甚?为何独自一人来到南谯?」大靖对女子的管束宽松,若是太平世,她的举止虽然少见却也不奇怪,然而现在不是什么太平世道。
「我姓顾,名朝歌,是个铃医,」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黄铜的旧铃铛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如实道,「听说南谯一带有一个善做精细物件的巧匠郑,我想请他为我打一套银针。」
「铃医?」伊崔感到更加奇怪︰「你做铃医几年,家里莫非无人了么,竟让一个女孩子做铃医。」手摇串铃,穿街过巷,为普通百姓诊治,风里来雨里去,既辛苦又寒酸,是大夫里人数最多却地位最低的。
「算来已有五年,」顾朝歌很认真地扳指头数了一下,「我师父死后我便独自生活,铃医能挣口饭吃,还能救人,有何不好?」
全然不觉得孤身一人何等危险。
伊崔望着她笑了笑︰「姑娘的福气一定很大。」
顾朝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显然这句话让她很高兴︰「我师父说过,做大夫的只要一心行善,运气绝不会太差。」说话间,天空中飞过一群鸟,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精准地投落下来,伊崔洗得发白的袍子上顿时多了一坨黑白混杂的鸟粪。
顾朝歌的表情顿时空白,她讷讷道︰「不过好像公子的运气不是很好……」
伊崔笑笑,并不答话,从容不迫地以帕拂拭掉。这种事情的几率小,但并非没有,偶尔一次被他遇上,也不奇怪。
就在这时,驾车的盛三道︰「公子,到县衙了。」他跳下马车,替伊崔拿了手杖递过去,阿黄通人性地哞哞叫两声,伏下身去,牛车向前缓缓倾倒,好让盛三能扶着伊崔下车。
看着拄拐的伊崔颇为吃力地下车、转身,缓步朝自己走来,顾朝歌瞪大了眼睛,方才意识到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身有残疾。
难怪他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腿脚不便,肯定疏於运动,想来身体一定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忐忑询问︰「伊公子,我给您号号脉可好?」
伊崔将因为活动而不慎翻起的袖口理了理,抬头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不必,伊某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要是她号完脉后,开口便是「你恐怕活不过三个月」,让燕昭得知,他非翻了天不可。
「哦。」
不看就不堪吧。顾朝歌飞快地又瞥了他一眼,观他面色,琢磨着此人的生气还较旺,不给她看,一时间大概也没有问题……的吧。